朱文荣昨天一早下村里视察工作,他的女儿又在县财政局上班,现在家里就萧衡芳一人,空荡荡的屋子,让她很害怕,缩在被窝里还瑟瑟发抖,她脑海里时不时浮现自己拿砖头砸在岳老六后脑勺的情景,以及岳老六被申青云砸得稀巴烂的脑袋。她越想越害怕,越害怕却越想,只要一闭上眼,那恐怖的场景就从脑海里冒出来。她一会用被子闷住头,一会又掀开,最后干脆起床,哆嗦的把煤油灯点上,屋子有了光亮,似乎灯光把恐惧吓跑了,心里没刚才那么害怕,她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发呆。

女人想着这些,把身下裸身的男人狠劲的往死里揉搓,弄得池子里温泉水啪啪直响。

王七先在死人右裤兜里摸到几个大小不一的硬币,他有些失望,直起身,把硬币放进自己裤兜里,然后再次弓身,把死人翻过来,看见水里这个死人在黑暗中面目全非的恐怖模样,吓得他赶忙闭上眼睛,把头抬高迈向一边,不敢看死人,双手哆嗦,这是他干这一行以来,第一次哆嗦。他的手摸到死人胸口上棉衣里的上衣,解开风纪扣下的一个扣子,伸手进入衣服左胸内袋,平时干净利索的动作,他此时做得是苯手苯脚。王七从里面摸出一小打纸,凭手感,他知道那是钱,王七嘻嘻的笑出声来,忘记了可怕的死人面孔,睁开小圆眼,想看看有多少,可眼睛一睁开,又赶忙闭上,把死人的身体翻转过去后,才站起来慢慢睁开眼。

他摸索着穿好衣服,点亮马灯,穿上棉布鞋,这鞋是女儿给自己亲手缝制的,穿着它走在小镇石板街上,见人就夸舒坦,一点都不累脚,最后还不会忘记给人说上一声‘是我家静缝的。’没错,岳老六为有一个小镇最漂亮最孝顺的女儿感到自豪,在人前一提起自己的宝贝女儿,他岳老六就合不拢嘴,可以给人家讲上一整天岳静如何的孝顺,如何的做得一手好饭菜等等。这也难怪,又当爹又当娘的,好不容易把女儿拉扯这么大,能不自豪,能不骄傲吗。

男女两个澡堂,分别有专人负责管理。没分产到户前,是由大队公社所有,不收钱,和吃大锅饭一样,白泡,管理员每年可以不下地干活,按工分分到粮食。两年前分产到户后,还是有专人管理,但管理的人没工分了,而改吃公粮,按每个月32斤定时定量供应,算是享受国家干部级别的标准了,工资一个月和镇政府的职员一样多。但澡堂开始卖票收费,不多,每人每次五分钱。所收款项,当然都交到镇政府。

“不行,我还得去澡堂一趟,今天为了看《渡江侦察记》,忘记给池子换水了,明天一早,朱书记去看到水是脏的,洗不成,可是要坏大事的。”岳老六才走进自己的屋,忽然想起澡堂的工作没做完,嘴上嘀咕着,点上提了快半辈子的马灯,就要出门。

岳老六身下的裸身男人,被他反掐住脖子后,呼吸开始有些困难,掐住岳老六脖子的手也有些乏力,慢慢的感觉到自己快晕过去,意识都有些模糊不清了,看见岳老六双要喷出火来,他开始胆怯了。裸身的男人正在慢慢的失去意识,准备放弃的时候,忽然觉得一股新鲜空气进到胸腔内,昏花的眼睛也能看清岳老六的脸了,听到岳老六闷哼一声,朝自己身旁倒下,他看见裸身的女人手拿断砖,站着发愣,像被吓傻了一样。

一对男女的嬉笑私语,随着水蒸汽飘出瓦房,尽管很小声,但在寂静的黑夜里,仍然很有穿透力,在水雾中显得有些慑人心魄,与小镇此时的宁静格格不入,男女嬉笑声中,还伴随着哗啦、哗啦的水声。

王七回到自家茅草房里,全镇子,除了他家外,再也找不出第二间茅草房来。他刚进屋,老母亲剧烈的咳嗽声,从隔壁房间传进他耳朵里,他吐了口唾沫,嘴上骂道:“咳咳咳!痨病鬼!怎么也不早点咳死你呀!”

他母亲听见儿子咒骂声,只好用被子捂着嘴,吭吭的不敢发出声来,憋得上气不接下气,老泪都憋咳了出来。

王七听咳嗽声小了,一脚把自己房间的门踹开,说是门,其实就是用竹子编扎成的篱笆,他摸索着拿起火柴,抖动着双手,连擦几根都没点燃,嘴里发狠的说:“晦气!见到死人就是晦气!”

接连擦了几次,终于把火柴擦燃,在墨水瓶做成的煤油灯上点亮,双手放在油灯两旁,想借着灯火发出的微热来暖暖手,可似乎没怎么管用,把手移开灯光,双掌相互来回的揉搓,用嘴给手哈了几口热气。嘎吱一声,一屁股坐在竹子搭成的床上,把脏得油亮的被子呼啦披在身上后,从口袋里摸出半截皱巴巴的香烟,双手在烟屁股两头拉了拉,叼在嘴上,凑近煤油灯,眯着小圆眼,吧嗒吧嗒的点燃了,把头离开煤油灯,很享受的吸起烟来。

王七狠狠的吸了几口烟,像是全身有了精神,左手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屁股,右手伸进上衣左胸内口袋,掏出沾在死人身上摸到的那小搭钱来。他嘿嘿的笑着,把左手夹着的烟屁股放在嘴上叼着,眯缝起小圆眼,双手开始很小心的剥离第一张,是十元工农兵大团结钞票,他笑嘻嘻的把钱很轻巧的放平整,铺在简陋的床上垫着的羊皮上,激动得手指都在颤抖,不敢使半点劲,生怕把那张湿漉漉的钱给弄破似的。然后剥离第二张,是五元的,用同样的小心翼翼,把它放平在羊皮上,第三张还是五元...

王七全神贯注的把所有钱都摆平整了,眼睛发着亮光,看着羊皮上一张张展开的钱,一张十元,两张五元,一张两元,四张一元,三张五角,七张两角,四张一角,一共是二十九元三角。他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才把钱的数量算准确了,然后把烟头狠狠再吸一口,都快烫着手指才丢在地上,用脚踩在上面,还不忘记使劲的来回拧搓几下,嘴里低声欢呼着:“发了!大发了!”还没高兴完,又想起自己裤兜里还有几个硬币,忙掏出来,在手心里扒拉着,加起来一共有二角五分,他再把角票和硬币的钱加一块,一共是二十九元五角五分。他把硬币放在桌子上,嘿嘿的笑着揉搓双手,忽然他的表情和手一起停顿下来,右手摸到左手腕上套的表,笑容再次慢慢在王七脸上荡漾开,从手腕上退下表,用嘴里喷出的热气哈了哈表的玻璃盖,再用脏稀稀的被子擦了擦,凑到灯下仔细的看,见表的玻璃盖里有些水雾,知道是进水了,但还可以看清是五点五十几分,快到六点了。他把表凑到耳朵上听,还好,有滴嗒声,说明还能用。王七把表放在油灯旁边,眼睛盯着表,心里估着表的价钱,嘴上嘀咕:“应该值二十块吧?不对,应该是四十块,恩,也许值五十块呢。”

老母亲的咳嗽声还在继续,但王七像没听到一样,笑着把羊皮上的钱收起,已经没了刚才那么多的水,可还是湿的,他开始从大到小一张张在灯前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