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溪沙拉着他的手,乞求似地说:“六子,再多坐会嘛,下雨天没人会起这么早的。”

杨陆顺有点感动,走过去说:“你先洗,我脸脏得很。”汪溪沙笑着说:“怕你脏就不让你用我的毛巾了,脸盆架上有洗脸粉四合一,脸上油重正合适用,快洗吧,水容易凉。”说着把洗脸粉四合一从纸盒里倒出少许在手心里,用水调匀了,说:“楞着干什么,快蘸水打湿脸,我帮你敷上。”

叶祝同赶紧说:“六子,下面村里一朋友送了我两条好桂鱼,叫上小汪到我家吃晚饭,咱们好好喝几杯。”

汪溪沙疑惑地睁大了眼睛问:“莫非什么?他莫非还讨厌我不成?”

杨陆顺正要提出自己的不同意见,叶祝同及时笑着表态说:“卫书记、王乡长,我和小杨保证圆满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到时候试演时,还请各位领导到场批评指导!”

最后还是把杨小标送到县城一中读书,把他安顿好临走时,杨陆顺语重心长地说:“小标啊,你一定要努力读书,将来考上大学,学好本事为国家的建设做贡献!在学校要好好照顾自己,伙食上别太卡自己,要吃饱吃好,想叔了就回家去看叔,啊!”杨小标是含着眼泪送杨陆顺离开的学校。

等赶到杨小标家,他爷爷已经到了弥留之际,硬撑着不咽气等杨陆顺来,一见杨陆顺,老人不知道从那里冒出股劲,翻身就下了床,跪在杨陆顺面前,唬地杨陆顺也跪着想搀他起来,可老人不起,用花白的头在杨陆顺手上直磕,老泪纵横地说:“杨老师,你是我杨家的大恩人,我杨天宝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你的恩情!我晓得自己大限到了,本就早该去阎王爷那里去了的,可我见不到你,不亲自把小标托付给你,我死都不瞑目啊!”

叶祝同哈哈直笑,却说了句让杨陆顺摸不着头脑的话:“很多东西明明知道没好处,都还飞蛾扑火般往上凑,你不也这样吗?”马上又岔开说:“杨老师,跟你交往时间不长,我晓得你是个热血青年,有自己的想法和抱负,做什么事情都扎扎实实,就拿文化站的活动来说,你算是帮了我大忙的了,现在又见你进步了,工作上春风得意,真替你高兴啊。”

那天刚把房间收拾妥当,卫书记就进了门,把房里布置好好打量了番,见了贴在墙上的“陋室铭”,先是夸赞杨陆顺的大字写得好,不愧是读书人,杨陆顺非常客气地请卫书记坐下,倒了杯水。

杨陆顺听赵翠娥越说语气越不对劲,似乎充满了酸楚和委屈,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心里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怒道:“我还因为你今天回了囡囡爷爷家,原来是找人搬家呀!肯定是杨菊仙那婆娘生事,我一定要帮你桃个公道,非得把大屋子换回来不可!”

杨陆顺也准备了礼物,他陪侯勇、刘霞去南平县城置办新婚衣服、照结婚照时,打听他们准备买座可以放在桌上的自鸣钟,就抢先挑了座古香古色的“三个五”牌自鸣座钟送给他们俩口子当新婚礼物,那座钟花去了八十六元,也是物有所值,上了发条后可以走上半个月,这也就是为什么厂家用“三个五”做商标了。在当时喝喜酒上人情一般只有二元、五元的情况下,普通朋友居然买这么贵重的礼物,实属罕见,侯勇立即把杨陆顺当成了最好的朋友,可实际起来只有杨陆顺与刘霞心知肚明。

两人说说笑笑去了乡文化站,竟然在乡派出所里面,叶祝同说:“乡政府没多余的场地,就借用了派出所三间大屋,一间做了办公室,两间就给你们做活动室。”

叶祝同深深的看了杨陆顺一眼,说:“现在我拖儿带崽的,就不再奢望深造了,杨老师,你既然是正牌大学生,我可就要借用你的真才实料来开展工作了。”

在座的教师们不禁议论纷纷,本来下拨的资金就紧缺,如果还因为升学率的原因再减少经费,这是谁都不愿意的事情,毕竟大家都还是多少享受到了经费的好处,比如在食堂就餐学校就每人每餐补贴了二毛钱;住在学校家属房的教师们就享受了房租补贴和水电补贴;一年到头发的物质如寒碳费、防暑费等等都是从那微薄的经费里省出来的。这关乎自己切身利益的事,自然容不得半点疏忽。于是人们纷纷献策献计,不就便达成了统一:那就是目前三个毕业班保持不动,把学生里成绩差、表现差的编成一个差生班,严加管教,对那写表现差成绩差是双差生尽量劝其自动退学,绝对不能因为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子汤!

杨陆顺苦笑着说:“女人的直觉太敏锐了,立即就猜到是有喜事,可不是我的喜事,是去参加人家的喜事。”

孩子们都欢呼起来,杨陆顺笑着说:“没被打的同学就赶快回家去,被打了的留一会!我带你们回学校有点事。”又对侯勇说:“侯勇,真太感激你了,我会把情况跟学校领导汇报的。”

赵翠娥吃吃地笑着说:“亏你聪明一世,你不知道从墙这里丢过来啊,刚好落在我床上,你还真是有点呆呢!”

隔壁亮起来的灯光刺痛了杨陆顺的眼,他下意识地眯上,脑海里浮现出曹红彷徨无助、羞愤不已的神情,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啊!

吴桂兰把曹红拉得站一来,伸手撩起了曹红的外衣和毛线衣,指着那略微凸出的小腹,说:“哎呀,我的好老师们勒,你们看看喽,我们乡里人好不容易凑点学费供娃娃读书,是想他们学点好的,学会好点做人啦,哪晓得越学越坏,才十四岁就被别个把肚子搞大了,叫我这个做娘的怎么不生气喽,你们都把眼睛睁大点看喽,娃娃都显怀了,这么单瘦的女子,只怕怀上了三个月了!我说这妹子这几个月看着看着瘦下去,脸上又冒血色,还以为是读书用功狠了,哪晓得是到

四姐夫摇了摇头,把那三张红票子理好装到裤子的表口袋里,自言自语地说:“嘿,拉不下脸,死要面子活受罪,迟早要吃亏上当的。”

杨陆顺笑着说:“那就钱不够了,还得攒一个月。我起初没想到要花什么钱,就没跟同事们一起搞交伙。”

赵翠娥莫名其妙,从后看杨陆顺似乎脖子都是红的,不禁抬头看了看快要落水的夕阳,嘀咕了声:今天有那么热吗?还是在后面喊了声:“杨老师,谢谢你,水桶我用完了就放回你屋去。”杨陆顺只是摇了摇手,一头钻进了食堂。

学生报个名字,杨陆顺就用笔认真地记录在本子上,还不时与学生交谈着,纠正他们错误的发音,很快就和学生们打成了一片。学生不是很多,总共才三十八个,二十名男生,十八名女生,男孩女孩都一样,瘦巴巴而又脏兮兮的。

杨陆顺红着脸站起来,向领导们鞠躬致意,又向台下几百老师鞠躬致意!

马校长脸上还在笑,似乎也在认真倾听,可心里却大不已为然:这杨陆顺莫不是读书读呆了吧?有机会留在省城不留,有机会进机关当干部不进,偏偏来到乡下当教师。嘿嘿,实现了理想是件值得兴奋的事,可残酷的现实会把他这热血青年磨砺成一个毫无生气的平凡人,要么牢骚满腹壮志难酬、要么低眉顺眼俯首为牛亦!

他爹马上接茬说:“赶巧不如凑巧,马校长看得起你叫你去坐就一定要去,要不让六子回家换身干净衣服再去好吗?这样去也太不成体统了。”

杨陆顺习惯性地蹦着高抬腿,觉得拖鞋不很舒服,又进屋换了双白球鞋,穿在脚上轻飘飘、软绵绵的,他笑了笑,这是在学校参加校排球队时发的比赛训练鞋,一年发三双,他用得爱惜,带了四双崭新的球鞋回来,还有几套运动服,夏天薄棉的,冬天厚绒的,又好看又耐穿。把几封写好的信带着,顺便到街上邮电所发了。

三姐有点忧心地说:“这四妹子屋里条件真的好,你们看她穿得那么花哨,还带着街上女人才带的奶罩,太爱漂亮了,不是好现象呢。我们六子分配当老师,又有好多钱供她花消哟。”

屋子里的大人们都喜笑颜开,姐姐们纷纷出门去接刘霞,姐夫们嘿嘿冲着杨陆顺直乐,他娘欢喜地说:“六子,你也去接接四妹子啊,不要怕丑,去接接她呀!”

四姐夫哼了一声说:“小军真不争气,本来今年下学期读初三,那畜生成绩太差,学校留了他的级,开学还读一年初二,真的糟蹋我的钱咧!”说完还忿忿地扬起鞭子,狠狠地抽了拉车的马儿一下,那马儿一昂头嘶叫了一声,撒开腿跑了起来。

“哎呀,新平公社出人才哟,这两年年年出几个大学生,那里的伢子就是怪气!”

叶祝同不屑地笑了笑说:“这卫书记是部队干部出身,把部队的霸蛮作风带到了地方上,能行得通么?难怪他到新平不久,很多人就暗暗背地里骂他军阀作风,我现在算是领教到了。”

杨陆顺诧异地说:“大哥,怎么又扯到军阀作风上去了呢?”

叶祝同吸了口烟说:“怎么不是军阀作风,他下了命令就一定要完成,可也得看情况来定嘛,你也说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他硬要不切实际地百分百要求,不是霸蛮是什么?大不了我不在新平了,换个地方照样搞文化工作。”

杨陆顺说:“大哥,没你说得那么严重吧?没选上你就要走,这关你什么事呢?”

叶祝同嘿嘿一笑说:“你只怕是不晓得部队干部的底,他们最爱搞表面功夫了,只要是领导安排的事,他们就要抱着一不怕死二不怕苦的精神去圆满完成,句句话都是命令,事事都是政治任务,你以后就会晓得厉害了的。”

杨陆顺说:“也没你说得那么邪呼吧?我看卫书记也只是要求严格,语气严厉而已。”

叶祝同说:“既然是要求严格,也只能就我们节目的排练上要求严格,就不能武断地说什么想尽一切办法也要上,我们辛辛苦苦排练两个月,哪个不想上呢?那也得看情况嘛,上不上得了又不是光凭我们就可以的。办法我不是没有。我现在就去找卫书记。”

杨陆顺和叶祝同又回到了乡招待所,敲开了卫书记的门,卫书记见是他们俩,还是蛮客气地招呼着他们,叶祝同也不绕弯子,说:“卫书记,你要求新平的节目一定得上纪念晚会,我感觉压力蛮大,就特意来请求帮助的了。”

卫书记笑着说:“叶站长,你可是新平乡有名的文化才子,弄个节目还难得倒你不成?我是非常信任你的,也相信我们新平的节目一定可以上晚会。”

叶祝同没笑,说:“就怕卫书记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三十几个单位只选一半的节目上晚会,很大程度上节目选不选得上在于评委们的看法,他们觉得节目满意合脾胃,也许就上了,如果不对他们的口味,我们再怎么认为好一样要落选,所以我认为关键就是要摸清评委们的底。”

卫书记说:“叶站长,我跟你的想法恰恰相反,如果我们的节目优秀,势必可以得到评委的好评,自然就选上了,我看关键不在评委,在于你们是不是排练了个优秀的节目!”

叶祝同说:“我个人认为我们的节目是比较优秀的,可万一没选上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