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府守卫森严,营救之事幸得晏家小娘相助,方能如此顺当。”

“主公,某求见。”

晏一自是对主子的话深信不疑,轻斥一句,立即领人小心跟上。

这会比沿途尾随容易得多。

晏蓉微微侧头,透过帷帐的缝隙往外看出去。宫室一角立着错银铜牛灯,柔和的昏黄灯光投射在室内,鎏金博山炉蒸腾起袅袅香雾。

原因无他,灵堂棺椁中躺的人她的祖父,太原军的统帅,府里的的是她?!

霍珩推开房门,一进屋就先打量晏蓉面色。见她虽眼下仍有浅浅青痕,脸色苍白,但精神头不错,也没前两日那般虚弱了,他露出笑意。

“陆先生果然善岐黄之术,世妹已渐愈。”

他走到近前,缓声安慰:“你体内余毒已经拔清,风热之症只需好生服药数日,便能根除。”

“多劳世兄费心。”

霍珩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真的费了不少心,但客气话多说就没意思了。晏蓉道了一声谢之后,笑了笑,她想招呼霍珩坐下,环视一圈,却发现房内空空,除了床就一个小几,不说胡凳坐席,就是连麦秆之类的东西都没有。

她犯了难,霍珩很高,她躺着的木板床又十分矮,勉强到他膝盖高度。她仰着脖子和他说话固然辛苦,霍珩特地来探病,让人杵在床边说话更不是事。

跟罚站似的,太失礼了,眼前可是她的救命恩人。

晏蓉干脆往里头挪了挪,大大方方地说:“世兄快快请坐。”

将这个小难题抛给霍珩吧。她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这不算她的床。

霍珩顿了顿,深深看了她一眼,撩起下摆,直接在床沿坐下。

这么一坐下,霍珩作何感想,晏蓉不知道,反正她觉得点儿不好意思。农户家的木板床能有多宽?不过三尺见方,即使她往里挪了,身形高大的男人坐下,大腿位置还是小幅度挨着她的腿。

男性属阳,霍珩还是常年习武气血旺盛的年轻人,暖炙的体温透过几层薄薄的夏衣,一下子传到晏蓉的肌肤上。

她赶紧努力往后又挪了挪,拉开一点点距离,感觉才好些。

这种温度,似乎让空气中多了点什么,晏蓉也没细细琢磨,赶紧开口转移注意力。

“世兄,我们如今在何处?洛阳如何了?”说到这个问题,她又顾不上想其他的,不错眼盯着他。

“我们如今在黄河边上的小村落,等渡了黄河,就是并州。”

在丛山中穿行了好几天,从西往东,小道出口在黄河边上,而河对岸就是太行山脚下,冀州和并州的交界处。往左,是并州上党郡;往右,则是冀州。

如今上党也是晏家势力范围,渡了河,就算回到家了,晏蓉不禁露出喜色,苍白的脸染上一丝红晕。霍珩见她高兴,挑了挑唇,又温声道:“这河段水流本就湍急,这二日雨势又颇大,渡河最好缓一缓。”

“且船只还需要调度,你莫要焦急,好好养病才是。”

申媪端了药碗过来,霍珩随手接过,递给晏蓉。

黑褐色的浓稠药汁一看就苦得很,但晏蓉心情正亢奋,吸了口气,咬牙受了。

她不似一般贵女服药得个小勺子一勺勺舀,在她看来这简直是折磨自己,直接仰头一口气闷了,苦得她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吐了出来,好不容易忍下闭着眼睛大喘气。

一睁眼,霍珩含笑看着她,虽晏蓉此刻已将他纳入可信赖的范围,一时也脸色爆红,恼羞成怒,瞪了他一眼。

她白皙如玉的肌肤泛起粉色,眸有盈盈水波,美人一颦一怒皆风情。霍珩不是没见过美人,他也不好美色,但他足足有半晌移不开眼。

她态度的下意识亲近,让他唇角翘了翘,须臾收敛住,清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洛阳还在混战之中。”

凉州一方虽然兵多将广,但田家到底数十年经营,又占据了地利之便,虽被西凉大军堵住出不了城,但他们占据了东城一块,依着城墙,守着几个大粮仓,暂时也立于不败之地。

结果只是苦了老百姓,洛阳战火弥漫,十室九空。

说起这个,晏蓉立即被吸引住注意力:“北宫呢?还有郑牧?”说到后面一个,她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北宫大火,蔓延大半个宫城,这二日大雨,火势才开始减弱。”

霍珩脸色也沉了下来,淡淡道:“至于天子銮驾,出了北城门后,先继续往北奔逃,在黄河边绕了一天,掉头往西,如今又折向南,已快要抵达永宁地界。”

晏蓉笑意一下子就收起来了:“我们这位陛下,命真大。”

也能跑,东南西北到处乱窜,居然还活得好好的。

她心情瞬间跌落谷底,皇帝不死,大齐就不算灭亡,她这皇后的身份依旧摆脱不了。万一稍后再跑出一个“曹阿瞒”,也弄个挟天子以令诸侯,那就更糟糕了。

不行,她得先下手为强。

正好也报了那纵火谋命之仇。

晏蓉心情不大好,霍珩剑眉也紧锁,她服了药,看着有些发困,他便嘱咐几句她好生歇息,就起身出去了。

等霍珩离开后,晏蓉却没睡,而是打起精神立即吩咐申媪,让晏一来见。

等晏一来了,她直截了当地说:“传话给文显,让他设法引郑牧顺着洛水往西。”

永宁南边是洛水,怀帝要不往东要不往西,往东是洛阳方向,这一点应该不难。至于文显,是个内宦,是晏蓉好不容易安插到怀帝身边的钉子,有目的性地取巧,数年下来倒也让怀帝颇有印象。

晏蓉招了招手,让晏一近前,耳语几句。

晏一越听脸色越严肃,最后郑重点头:“标下亲自去,定不会让文显出差错。”

洛水往西,又是崇山峻岭,据晏蓉所知,那附近有个恨不得将怀帝吃肉寝皮的人占山为王,实力不弱。

前大司农张肃是个少有的实干派保皇党,可惜他不懂迂回,脾气臭直,三年前被田崇一党拿住把柄,下了大狱。张肃其实是被算计的,这罪名也不算要紧,田崇只是借此让怀帝吐出刚夺过去的南军罢了。

怀帝当然不乐意,于是,张肃就被牺牲了,他的冤屈并未被洗刷,本人车裂,满门抄斩。

这也是怀帝失去最后几个保皇党的心的关键,不过这扯远了。张肃还有个在外游历的嫡子,避过一劫,他家人惨死,本人被全国缉拿,恨极之下,索性改名换姓落草为寇。

当初这事非常轰动,晏蓉之所以知悉张公子具体情况,是因为对方当初潜回京城落入陷阱,是心生怜悯的白翎卫助他脱身。

据白翎卫回禀,以及这人的行事判断,他和父亲不一样,可不是个愚忠的人。

晏蓉淡淡一笑:“杀父杀母,全家上下百余口惨死,此仇不共戴天,若张公子有机会能手刃仇人,想必会万分欣悦。”

也会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