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夜,本来就是乍暖还寒。一个人独坐着,沁凉便慢慢地从脚上往上侵袭。渐渐地,他感到大腿也开始发冷了。站起来,到厨房装了壶水,接上电,一边烧水,一边拨通了简韵的手机。

回到家,打开灯,一股清冷马上袭上来。程一路坐到沙发上,整个房间显得了无生气。也难怪,张晓玉走了,简韵也走了。这偌大的房子,有人在里面的时间,远远少于空置的时间。有时外出开会,一连四五天,甚至十几天,屋里也没有人来。等回来一打开门,迎面而来的不是家的温馨,而是一缕缕发霉的气味。以前,荷花还隔三差五地来打扫打扫。可是自从这孩子到南方去了以后,再也没人来了。家就像一个旅店,只是安置了程一路的身子,而不能给他回归港湾的宁静与温暖。

但是,刚走了几步,脚步声又响起来了。这回程一路没再回头,他心里知道了。这脚步声不是别的,而是发自他自己。如果说要找出对应的话,那就是赵守春市长的。早些年,程一路的父亲刚去世时,有好多次,他一个人走着走着的时候,就听见莫名的脚步声。那是他熟悉的,就是父亲的中规中矩的脚步。现在,这脚步声细一听,其实也就是赵守春市长的,风风火火的,一直往前。而且,他似乎能看见赵守春市长满脸的红光,还有浓密的胡子,和一口地道的西江话……

“是吗?凝重?你怎么看得出来?”程一路笑笑,要给她泡茶。

半年前,简韵离开了南州,到北京广播学院进修。事实上,在简韵提出这个想法之前,程一路已经思考了很长时间。从两年前除夕的那灿烂的烟花开始,他和简韵一直若即若离。他是喜欢简韵的,但是,在内心里,却总感到与简韵之间隔着一堵墙。这墙是什么?他也不知道。他只是感觉得到,墙就横亘在他们之间。每每当简韵依偎在他的怀里的时候,这墙就隐隐约约地横了出来。有时,简韵问他:“你爱我吗?”程一路却只好无言。

“一路书记,守春市长那边……”毕天成问。

回到办公室,刚坐下,秘书胡闻就进来了,一边泡茶一边问:“赵市长……”

整个政府办公楼迅速被赵守春市长的病情给笼罩了。很多人都站在办公室门口,伸长着脖子,等着消息。有些性子急的,就已经站到了三楼的楼梯上,陪着高建设秘书长和其他人员,焦急地等待。

“这可不好。一路同志可是个干净利落的人,不能在这方面拖了自己后腿哪!现在,守春同志走了,你更应该注意点。关键时刻嘛,啊!”

“哈哈,谢谢了。”

任怀航又打了几个哈哈,不着边际地问了几句,便挂了电话。程一路喝了口茶,心想:如今这消息,一涉及到人事,马上就成了千里马。一眨眼就飞过了千山万水,你想藏着掖着,也不行了。而且,任怀航关心的,已不仅仅是赵守春市长的意外去世,而是接下来的事情了。说不定,除任怀航之外,还有很多的人也在盘算着。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吗?程一路是不是个当局者。肯定是!然而,这个当局者却实实在在地一丁点儿没想到这个问题。应该想吗?怎么去想?这几年来的南州官场变革,已经让程一路知道了,一个干部,自己能想的太少了。而自己最后要承受的,又太多了。

睡觉前,程一路特地用热水泡了脚,这是张晓玉从结婚后逼着他养成的习惯。泡着泡着,脚便暖和起来了。人也就懒懒地有了睡意。可是一上床,睡意又走了。程一路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任怀航的话在耳边以响起来,赵守春市长走了,按理,程一路作为南州市委的副书记,是应该有所考虑的。现在的南州班子中,副书记只有两个,一个赵守春,一个程一路。但是,常务副市长王进也是个有力的竞争人选。王进是从省委办公厅直接下来的。下来之前,是省委办公厅正厅级副主任。早在去年王进下来时,就有传言说,王进来南州,就是准备接市长位子的。不然,一个正厅级办公厅副主任,下来干啥?

程一路想着,脑子越来越清醒。简韵接电话的声音又冒了出来,接着是儿子的声音。这些声音交织着,让这个春天的夜晚,变得更加意味深长……

3

赵守春市长的遗体告别仪式后,程一路陪着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邹学农到湖海山庄休息。

邹学农是程一路的老熟人了,早在程一路从部队转到地方上来时,邹学农是省文化厅的副厅长。程一路是南州市文化局的副局长。上下级关系,自然经常打交道。邹学农人长得清秀,一看就是个文化人。但事实上,接触时间长了,就知道这个人骨子里嘈杂得很。但嘈杂归嘈杂,能力还是很强的。而且他还有个原来是省级老干部的岳父在撑腰。因此风雨跌打了十来年,居然从文化厅跑到了组织部,且成了常务副部长。

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某种程度上绝对不亚于一个厅局的一把手。本来,组织部就是明着里高半级的机构,加上又是搞人事的。在中国这个人事为上的官场体系中,组织部就成了党委的代名词。组织部里出来的,不说部长副部长,就是个处长,也是威风八面。虽然他不说,可是自有底气在。县委书记,甚至地厅级干部,谁都指着组织部的关系。在组织部没了耳目,就等于成了官场消息的聋子。既成了聋子,在这个信息社会,还能有何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