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让项桓安分的照顾一个人,从理论上讲不太现实。

旁边的陈大夫后知后觉回神,看着还叼着木条的病人,急得直扯嗓子:“宛遥,人还没治完呢,你走什么!”

幸而疫病还未蔓延到京城,此处尚能维持一方太平盛世的景象。

又为什么执意要住店?

梁华是个热衷于听奇闻异事的人,闻言身子往前倾,“宛姑娘知道这种病吗?”

蛮人顺着道路的灌木丛一路砍过来,刀刃溅起大片残枝败叶,像是喷涌出的鲜血,泼得满地皆是。

“老板,有热饭菜没有——”

为什么梁华偏偏选了个阴天踏青?

她将其双耳覆住,轻轻按揉耳窍,节奏舒缓适宜,如此约莫过了半盏茶,老妇隐约感觉耳朵眼中有些发痒,就在此刻宛遥提醒道:“可以了,您睁开吧。”

她毫无征兆地止住脚。

“昨日殿前受封瞧不真切,今天有幸一见,果然是少年英雄,在下佩服。”

盛夏里的风是最奢侈的,偶尔拂过一阵,院中的小竹林便沙沙作响。

“这会儿耳中还嗡嗡叫吗?”

“……”这话细嚼起来甚有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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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什么呢?把门窗关得这样紧。快出来吃晚饭,一会儿菜该凉了。”

“哪位夫人?”

她同婢女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是不解的茫然。

他恶狠狠地踩上凳子,倾身过去应道:“女人不给,就我这一条胳膊,你要是不要?!”

晨光映出一张飞扬清朗的脸,黑曜石般的星眸里像是有波涛涌动,唇下露出一颗并不明显的虎牙,笑得肆意不羁。

几阵急促的摇晃之后,项桓轻松地攀上了高枝,寻得一处安稳的地方落脚坐下。

宛遥被吼得一震,没料到他会是这么想的,一口气堵到胸腔,耳边疼得嗡嗡作响。

六月初时,左佥都御史胡大人按计划带着咸安帝的圣旨往前北上受降。

远处临岸的河水飘着淡淡的红色,血迹染透了河边草,一路蜿蜒,最后停在了一棵矮树下。

头顶传来对方轻蔑的冷笑。

——“他们若发现只有我一个人能打,提出这个要求,想必不会拒绝的。”

“此前还只是听说,想不到他会在此地出现,看来谣言是真的。”

“我们别看他了。”宛遥收回视线,“吃饭吧。”

老板娘笑盈盈地回眸,“没问题,几位客官慢坐稍等,酒菜马上便来。”

她转过头解释:“他断了两根肋骨,起不来的。”

他大概是没信,别过脸笑了声,端起渐冷的肉汤润嗓子,三两口对付那只残废的鹅。

前面忽然听他一声冷笑。

“刚刚在西郊狩猎受了点轻伤,”他不自然地摸摸鼻尖,“找你拿点药……有治跌打损伤的么?”

“我带了。”

宛经历对此颇为抑郁,再加上朝堂中数次闹得不快,两位老兄弟逐渐貌合神离,私下能不来往就不来往。

宛遥手中顿了顿,诧异地看向他:“已经入夜了。”

背后数十个牌位下,烛火熠熠跳动,活似几双灵动的眼睛在屋里来回打量。

隔了那么久,热食早已逐渐失去温度,在她两臂间发出有气无力的香味。宛遥盯着地面出神,不经意朝旁瞄了一瞄。

项桓抱着胳膊枕在膝上,凌乱的黑发下显出脖颈的几道青痕来。他侧脸还是倔得像块顽石,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半边清俊的轮廓在烛火下异常的干净明澈。

宛遥低头唇角轻动,然后不做声地把食盒又推了回去,脑袋却半点没往旁偏。

项桓也还望着对面在风里飘荡的帘子看,但后脑勺仿佛生了眼睛,伸手又稳又准地拿了块冷掉的煎牛肉,慢吞吞的放到嘴里咀嚼。

*

辍朝后的早会是场酝酿了许久的风波。

咸安帝沈煜屁股刚坐稳,梁司空就持笏上奏,痛斥项家教子无方,纵容暴徒当街打人,天子脚下目无王法,简直藐视天威云云。

梁家执意认为如项桓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入朝为官,理应削职流放,以儆效尤。

梁华在鸿胪寺有个挂名的职位,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这事项南天不占理,哪怕心中把项桓活剐了好几遍,嘴上还是得给他争辩两句。

“吾儿虽生性鲁莽,但并非善恶不分,是非不明之人。若不是梁公子挑衅在先,也不至于遭来横祸。”

梁司空侧身反驳:“项侍郎,你这么说,难道觉得,是我儿的不是了?”

他暗中翻起个白眼,恭敬地道了句不敢,“司空与我当局者迷,还是由大理寺定夺为好。”

底下吵吵嚷嚷,沈煜却支着下巴冷眼观望。

一片你来我往的斗嘴声中,忽然插进来一句浑厚清朗的“陛下”。

他觉得耳熟,方才吝啬地掀起眼帘。正对面是个高大挺拔的身形,宽松的官袍不同于往日冷硬的玄甲,让这位战功赫赫的武官带了些儒将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