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店没有招牌,更像个扩建过的茶寮,里面坐着不少狼狈的食客,大约都同他们一样是前来躲雨的。

京城郊外的官道附近,就连名声赫赫的绿林也不敢造次,若真是黑店应该早就被官府端了才对。

“平日啊?倒也没什么,就是夜里三更左右得醒来一回。”

还是……由于什么原因,根本没办法去了?

宛遥忍住想扶额的冲动,终于明白那句所谓的“不占便宜”的深层含义,忙拉着他手腕压低声音:“梁公子是文人啊!怎么和你打?”

宛遥送别完父亲,坐在窗边托腮发呆。

对方依言闭目。

万籁俱静的时候,项圆圆蹦蹦跳跳地窜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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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到戌时初刻,宛夫人就来敲门了。

想不到那位妇人竟不知几时已然苏醒,她艰难地转过眸,接过了儿子的话:“是……是夫人。”

房门开着,依旧是进去在珠帘前福了福身。

“既是敢,那你躲什么?”

针群林立,十二原穴在光影下渐渐成型。

好似在对谁保证似的,内心里重复道:

宛遥深觉他实在是太固执了,“可陈家小姐于你有什么仇?”

使臣出发在即,局面变得左右为难。

越向下走,河水越湍急,风卷着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知几时,折磨人的脚步声竟停了。

他忽然侧了一步,气定神闲的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微微弯曲,姿势带着挑衅。

项桓又转回去,再次确认了一番,肯定地说:“还是折颜部的人,看翎毛,来者必然是王爷以上的身份。”

宛遥并不记仇,听他有此一问,也就如实回答:“《素问》中有记载,‘胎病’是在娘胎里染上的病。因为母体在孕育期间曾受过严重的惊吓或是吃了忌讳的食水,导致气上而不下,精随气逆,最后影响胎儿。

梁华作为此次出行付账的钱袋,当即第一个表态:“备两桌饭菜,要清淡些的,糕点蜜饯各上一碟。”

后者抿过一口就开始矫情:“烫了些。”

宛遥收起药膏,丢去一个只能意会的神色,“路上遇到小圆。”

“昨日殿前受封瞧不真切,今天有幸一见,果然是少年英雄,在下佩服。”

宇文钧颔首抱拳。

他微微愣住,很快收回视线,只信手摸了摸皮肤上被抽出的血痕,随意说:“带药了吗?”

项、宛两家从上一辈起便交好,宛遥的父亲宛延和项桓的父亲项南天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挚友,所以她年幼时也时常跑去项家玩耍。

她只好不招惹他了,两个人一躺一坐,在寒风萧瑟的夜里各自发呆。

簪身全数没入,由于力道太大,珠花的顶端早已弯折。

她的眼神和面前的蛮人一样惊惶,或许比之更甚,在恐惧之下不受控制地拔出簪子,不管不顾的,再一次扎入其后背的厥阴俞穴。

武士转头的动作凝在半途,不正常的青紫从嘴唇蔓延开来,他眼睛地还看着旁边的方向,然后死不瞑目地慢慢倒了下去。

高墙似的身躯轰然倾塌,散落的残叶应声飘起。

周围是悄无声息的死寂。

宛遥后知后觉地松开手,沾了血迹的银簪随之“哐当”落在地上。

我杀人了吗?

她在心里空洞的自问。

从小到大,对于生死,最深切的感受也不过是小时候踩死过一只蚱蜢,哪怕下厨,从来也轮不到自己杀鱼宰鸡。

跟着陈大夫学医,她熟悉人体的所有死穴。打重了头昏眼花,打偏了人事不省,一个闹不好伤及肺腑还会致命。

宛遥低头看地上生气全无的尸体,有一瞬呆愣和无措。

“你、你怎么样?”她骤然回神,才想着跑过去。

男孩满脸淤青地躺在一侧,汗水和血水混在面颊上,一只眼睛肿的几乎睁不开,艰难地张着口仰天呼吸。

他目光浑浊,却还在看着她。

宛遥蹲在他身边,手忙脚乱地止血,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骤然被打开了一个缺口,眼泪忽的就涌了出来。

“对不起……”

男孩探出手抓了一下她的衣角,却什么也没说,他气息已经有些微弱了,宛遥一件保命的药都没带,只能先抱起他放在草丛后的隐蔽之处。

“对不起……”她脱下外袍,严实地盖在他身上,嗓音却难过的发颤,“我现在不能带你一起走。”

“你伤得很重,记住千万不能睡!”

“等我。”宛遥两手在他手背用力一握,“等我!我一定会找人来救你的。”

她视线朦胧的起了层雾,看着那个艰难喘气的孩子,心中生出无限的歉疚和无能为力。

可他依然很沉默,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梁华生死未卜,项桓还在苦苦支撑,折颜部叛军的消息必须立即送到京城,每一件都是要命的大事。

宛遥努力让自己狠下心,突然觉得这辈子做的决定加起来似乎都不及今晚的多。

她扯下一根藤条,扎好裙摆,束起满头的青丝,深吸了口气,又一次狂奔出去——

身后的灌木林内,月光冰凉如水,其貌不扬的男孩望着夜空的数万星斗,目光漠然而安静,他手中捏着条极干净的帕子,帕子上绣着精细的深山含笑,一尘未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