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那麻杆一样的小胳膊就酸了,开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长安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掉下去的,掉下去很快就会变成一团骨头,他好不容易才从大头怪物、巨鸟和双头蛇那里逃出来。

老二也没说什么,热情地一直把他们送到了门口,骨丞偶然间一回头,就偷偷告诉华沂说道:“二少眯着眼看着咱们呢。”

“可不就是他么。”首领轻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除了长得像我,其他的都像他那蠢货阿妈,要是个亚兽或者女孩也就算了,他的哥哥们总不至于容不下一个小妹妹,可他偏偏还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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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卷过成片的琼浆树,吹得那已经没了叶子的树枝沙沙作响,落雪扑簌簌地下落。

14、第十四章“娇花”

在这样的一个严冬过后,长安终于在琼浆树长出新的嫩芽的时候,砍下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枝树枝。

他终于可以尝尝那玩意里面泛着甜味的液体了,长安想,那一定比北释随手扔给他的芽糖还要香甜得多。

北释只见小孩像个小动物似的,蹲在地上,双手把树枝捧在手里,顾不上自己一身的灰头土脸,先是小心翼翼地闻了闻,然后馋猫似的“嗷呜”一大口,脸色顿时由白变红,又由红变青,终于“噗”一口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

北释看到了期盼已久的画面,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长安眼泪汪汪地回过头来,悲愤地望着他——他终于明白,自己被北释这个大混蛋坑了,这鬼树里流的才不是什么好喝的糖水,分明又辣又呛!

“小崽子,暴殄天物,不识好歹。”北释一边这样说道,一边走到一棵琼浆树下,修长的手突然变成了兽爪,利爪轻易地刺穿了树纹,取下一支树枝,仰头一饮而尽,男人长长地吁出口气,“天然琼浆,比那些个蠢人用米酿的高明不知多少倍,香传百代,一杯能使人忘忧,两杯令人开怀,三杯五盏下去,便能醉上个千秋万载,就是那传说中已经坠落了很久的真神,有过这样快活的时候么?”

北释这样说着,低头斜了长安一眼,那张长安已经看惯了的喜怒无常的脸上似乎有些不同的东西一闪而过,长安什么也不懂地抬头看着自己这个喜欢坑人的老师,完全没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似乎在说这树汁是个好东西,然而语气又完全不像那么回事。

长安蹙着眉,思考了好一阵子,终于决定让事实说话,他要亲自尝尝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这一回他小心了些,只尝了小小的一口,在嘴里含了一阵子,企图从那又呛又辣的味道品出些其他的滋味,然而他愁眉苦脸地品了半天,终于还是小脸一皱,艰难地咽下去了,一路从嗓子眼辣到了胃里,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烧起来了。

那些笔直的树在眼前晃来晃去,一刻也不停,长安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歪歪扭扭地走了几个螃蟹步,一头栽下去,醉得不省人事了。

自此以后,长安就明白了——北释是个大怪胎。

渐渐地,长安习惯了在山上的生活,习惯了风餐露宿地住在房道:“我拖不动它,师父,你把它捡回来,咱们炖蛇羹吃吧?”

北释闻言,跟着他从屋里出来,打算相见识见识这条狼崽拖不动的蛇……结果便在河边瞧见了那条盘起来比小崽住的木屋还大的双头蛇。

北释木然地仰着头对着这庞然大物看了半晌,又回头看了看这朵他亲手养大的凶残的娇花,终于长叹了口气,在长安的脑门上用力按了一下,骂道:“一身兽性。”

长安呆呆地眨眨眼,不明所以。

“长得人模狗样的,为什么就没有一点人味呢?”北释一边叹着气,一边将双头蛇的尸体大卸八块了,化成了巨兽,把蛇肉拖在身上,带了回家——他不怕血腥气会引来其他的野兽,这世上胆敢垂涎双头蛇的东西还真是不多……那胆大包天的小狼崽子除外。

北释反省自己——好好的孩子,在他手里不过七八年的光景,怎么就越长越不像话了呢?

然而北释想了好一会,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问题,最后一股脑地把这归于“天生”上——长安这小子,除了不能化兽,天生便是个兽胚子。

长安跟上去,一脸摸不着头脑地问道:“师父,什么是人味?”

这问题将北释也问住了,他顿了顿,不知道怎么回答——什么是人味呢?人知道害怕,知道欺软怕硬,知道笑里藏刀,然而却也并没有因此而比动物高明多少,当他们化成了兽,便更是和普通的畜生没了区别,驱使他们的,依然不过是食物和色欲而已。

这样一想,人味……可也实在没什么好的,反而更不知廉耻一些。

傍晚,长安带着一大块吃不完的蛇肉,用防腐的黄叶草皮包好,下山去了。

自打他能拿起黑铁杆的大马刀开始,北释便不再给他设限制,随便他去哪里疯,从那时候起,长安每隔个十天半月,就会下山一趟,将处理好的兽皮和肉给山下什么人送去,有时候还会带上一把开得最灿烂的花。

长安上山的时候不过七八岁的光景,又七八年过去了,他竟然还记得曾经照顾过他短短几个月的人——只有这时候,北释才觉得长安是个好孩子,他起码知恩图报,实在是比世上大多数人都强得多。

等长安长到了十七岁,有一天他从山下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北释一个人坐在院子门口,端着一碗琼浆树里的酒,却没有喝,那碗酒被他端在手里不知多久,落了一片叶子飘着他都不知道。

长安隐约觉得,有什么事发生了。

果然,北释看着这一手带大的少年叹了口气,说道:“小崽啊,你跟我学刀也有十年了,明天,你就收拾收拾,下山吧。”

长安没料到北释说出了这样的话,有些猝不及防,呆了一呆。

北释轻轻地说道:“宇峰山上,只有什么都不懂的畜生,你连双头蛇都杀了,也没有什么东西再能磨练你了,可是这世上有得是比畜生强大得多的东西,你不能一辈子不去见识……”

长安蹲下来,突然打断他问道:“师父,你有什么事么?”

北释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长安不傻,甚至很聪明,只是常年跟着自己住在这荒山上,始终没学会怎样做人,他顿了片刻,坦然道:“我也要走了,以后如果有缘,你还会再见到我的,如果……”

他话音到此,戛然而止,北释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污了的酒,随手泼到了院子门口,再一次将他徒弟的头发揉成了鸟窝的模样。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总会习惯的。”他看着长安,忽的一笑,“我还怪舍不得你这小崽的。”

15、第十五章再见

男人身材高大,却是宽肩窄腰,显得强壮有力又不蠢笨,他披着蓑衣、头戴斗笠,从大雨和夜色中飞快地穿过浓密的树林。

尽管带了雨具,他依然叫雨水浇了个透心凉,胸口处露出一点若隐若现的血迹来,似乎是带了伤。然而男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在乎,随手挥开挡在他面前的浓密的灌木,那些长满尖刺的植物不能给他造成一点伤害,在他手里好像柔软的柳条一样。

这人的手掌下半部分被布条遮住了,无法辨别是否有兽纹,然而瞧他的身形与步速,可见这人不单是个毫无疑问的兽人,可能还是一个非常强大的。

他的脸看起来很年轻,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五官深刻,眉目俊朗,然而也许是在大雨里的缘故,他整个人也看起来笼罩着一层阴郁,一双眼睛黑得像不见底的深潭,在男人面无表情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冷意。

林子深处有一个小屋子,用大石头草草地搭的,房,除非生在首领或者长老家里,普通的亚兽人在部落里地位比较低,多数做工匠或者劳力,也有一部分特别聪明的,能当上医师,也会很受人尊敬——但无论他们是什么身份,都很少会脱离自己的部落到处跑。

这个荒郊野外的地方出现,还十分怡然自得的少年有点奇怪。

男人猜测,他可能是建了这个迎客屋的部落里的,也许是跟家里人生了别扭,大半夜地跑出来胡闹的。

火堆燃烧得旺盛了些,少年似乎感觉到比刚才温暖了,忍不住翻了个身,往灶火附近靠了靠,险险地卡在了地灶的边上,他睡得十分安稳,似乎毫无所觉,整个人就卡在一个窄小的边缘上,摇摇欲坠,仿佛马上就要掉下去,看得人有些心惊胆战。

男人本不愿多打扰他,见到这副情景,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把,轻声道:“小兄弟,留神,你要掉进灶坑里了。”

少年被他推得一偏头,脸上罩的斗笠便彻底掉了下来,正好滚进了地灶坑里,然而这已经睡迷糊了的少年却突然伸手一捞,快得叫人瞧不清动作,堪堪在斗笠被火燎着之前将它捞了回来,一张因为困倦而显得有些茫然的脸露了出来。

他做了这一系列的动作以后,依然仿佛没有清醒,呆呆地看了一眼推醒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