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陆小凤到底也有几分了解玉卿久那促狭的性子,他怕被玉卿久临时敲竹杠,因此才舍近求远的上了一趟万梅山庄。然而陆小凤固然多智,可是却也想不到玉卿久和西门吹雪会有这样的关系。

于是,在上官飞燕左盼右盼,最终却发现玉卿久的房间里忽然走出了个女人,并且这个女人还叫了水的时候,上官飞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呆愣愣的看着玉卿久房间的方向,一直到藏剑山庄的小厮抬了热水过来,上官飞燕都差点没有回过神来。

玉卿久对自己师父和娘亲的来历是十分清楚的,对如今叶孤城的先祖——也就是她的那位错开了百年的师兄的奇遇也有所了解,如今她看着这个忽然出现在这里,口中还念叨着她未曾听过的地名,又穿的很不合时宜的小女孩,那么一瞬间,玉卿久忽然有了刹那的明悟。

玉卿久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往日她也不怎么着女子罗裙,甚至因为要练剑方便的缘故,她还时常着一身藏剑轻甲,将属于女子的美好曲线一一掩藏在那一身轻甲之中。然而现下,她白衣玉冠,锦靴束发,怎么看都有些夸张了吧?

上官飞燕一进到藏剑山庄就有些惊呆了。她出生的时候,大金鹏王朝的他们带出来的那些财富还没有被挥霍完,因此在上官飞燕的童年,她的生活也算得上是富足的。而那个让她十分嫉恨的堂姐上官丹凤,在上官飞燕看来就是真正被当做是公主一般教养长大。

花满楼见有人流血,便上前一步去解决了那不速之客,那些人扔下一句“你们敢和青衣楼作对,你们都给我等着”,而后就径自带着自己的人跑远了。

藏剑山庄的小弟子,在叶英闭关或者铸剑的时候,都是由玉卿久去带的,因此此刻玉卿久和自己师父讨论起自己师弟师妹的教育问题来也并没有觉得有多不对劲儿。

陆小凤永远记得自己第一次真正和玉卿久见面的时候的场景。他在花满楼这里一向是肆意惯了的,恍惚酒醒的半夜,陆小凤睡眼惺忪的去自己找水喝,谁料刚一摸到后厨,陆小凤就觉一道剑风山海倾轧一般的向着他扫来,陆小凤猛的一矮身,也不顾什么狼狈不狼狈了,就这样在地上滚过了一圈,这才堪堪躲了过去。

玉卿久发现,似乎她身边的人,都有一个给她起独特的称呼的怪癖。譬如她师父唤她“卿卿”自然是独一无二,而她家弟弟唤她“阿姐”,阿飞便要唤她“姐姐”以示区分。花家兄长们唤她“小九儿”,李家兄长们便要唤她一声“阿卿”。还有顾惜朝那总是带着戏谑的“大小姐”和姬冰雁那不伦不类的“玉东家”,总之,就是每个人都想在称呼她的这件事上搞出点事情来。

顾惜朝也有一支跟姬冰雁手里的那笔一样的,只是外面用了青玉。自然不是他们两个有什么跟对方用一样东西的嗜好,只不过那是玉卿久分别送给他们两个的生辰礼物——顺带一提,姬冰雁和顾惜朝,他们两个人的生辰居然是同一日。

那个盒子从外面看平平无奇,里面却被人细心的垫上了一层细密柔软的绒布,而就在绒布里面,安安静静的躺着一个白玉雕成的小人。那小人眉眼精致,雕刻之人用粗狂的笔法三两笔刻画出她身上衣袍,却用最精细的手法细细雕刻出那白玉小人的眉眼,此刻那个玉雕嘴角似乎噙着一抹清朗的笑意,有些肉感的小脸让她看起来稚气未脱,却也更加可爱。

一步、两步、三步。

将那些鱼和姬冰雁的薄裘一柄递给目瞪口呆的店家,楚留香笑道:“不过是几尾鱼而已,掌柜你这酒楼临江邻水的,居然还会为难?”

姬冰雁一行人不得见那位藏剑的大庄主叶英,但是单单看他教养出来的弟子,姬冰雁就已经不由的对那位大庄主心驰神往了。

被拉得胳膊有些疼的胡铁花一把拍开了楚留香的手,有些不满的嫌弃道:“老臭虫你要死啊,干什么呢这是。”

近乎是恶作剧一样的冲着阿飞吹了吹这一团蒸腾而起的热气,玉卿久笑着对西门吹雪解释道:“阿雪尝尝罢,这是这里的鲽鱼做法,还往里加了泡饼,和咱们庄中的不同,不过也还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空气之中飘过来一阵醇和的酒香,虽然并不刺鼻,但是却不能忽视。西门吹雪分神去嗅了嗅,而后便冲着玉卿久皱眉严肃道:“阿姐,你不是答应过我么?不在大庄主和我的眼皮子底下,你是不能喝酒的。”

还有几滴血汇聚一处,最终沿着西门吹雪的修长手指滴落,砸在地上绽开一朵朵锈红。

若是按照叶英和玉罗刹的计划,明年西门吹雪年满十四的时候,他们便打算让他去江湖历练一下。玉罗刹的原话是让儿子“见见血”,叶英虽不认同他对生命如此轻率随意,但是却也到底认同了玉罗刹的说法。

西门吹雪没有哄小孩的经验,但是在哄阿姐开心这件事上,他自问天下第一。想了想阿姐偶尔成熟偶尔幼稚的性子,西门吹雪虽不通人情却也极为聪慧,他很快在心里将这有时候早熟早慧,有时候却又憨直到吓人的孩子和他家阿姐归为一类。

许久,叶孤城平复了翻涌的新潮,却忽然有些怅然的开口道:“可惜阿卿不在。”不然,他便可以一试此剑。

藏剑山庄最不缺的便是银钱,如今他们已经到了万梅山庄,自然也不缺高明的大夫,因此一直到玉卿久的大伯将白飞飞的病情细细的分析了一遍,玉卿久才终于放下了心来。

——竟然是这般的,赤子之心。

更何况……她在这孩子身上嗅到了一些药味,虽然很浅,一嗅编便知那药粗劣,但是玉卿久稍微判断了一下,也知道那是医治重症病人的虎|狼之药。

顾惜朝在一旁瞧了叶孤城几天,便觉得他家大小姐的担心纯粹多余了,至少现在,这位白云城主和他们的小崽们相处的还是挺愉快的。

玉卿久当然拒绝,“剑不离身”的道理,他师父不仅仅将之教给了阿雪,更是教她的第一课。对于师父父的话,玉卿久从来都是铭记在心的。摆了摆手,玉卿久笑着转移了话题:“啊呀,大伯你不知道,南边的姑娘都是小小的,我这个子在西湖边儿上已经很是显眼了,再高一些的话,那些南方的男儿都要比我矮了。大伯您不用担心我长不高啦,这次李家上门求医,还劳您费心。”

后来李寻欢总是在想,自己的小妹妹若是能平安长大,那该是什么样的光景?她该是明媚的、舒朗的、自由的。虽然心知肚明,按照自己父亲的性子,若是他的妹妹能够长大,也合该是大家闺秀的模样,但是李寻欢私心里却总希望她能得到自己一直无从得到的东西,可以永远不必活在别人的期望里。

花满楼略点了点头,道:“李公子这般武功高强,可是却也无法弥补肺腑之不足,可见您父亲和兄长定然也有此症,这种先天不足终归不好弥补,李公子日后还需要小心家人身体才是。”

玉卿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跟师父父解释这个,不过总归是要先解释清楚就是了。小姑娘暗搓搓的捏紧了小拳头,紧张的看着她家师父父,一副生怕叶英生气的模样。

玉卿久小的时候,叶英从来都教育她不要擅动武艺,也不许仗剑欺人。玉卿久静静的看了一眼这些她报了名头却还是要对她出手的人,心中暗道她也算是做到师父父要求的“先礼后兵”了。

被玉卿久这莫名其妙又分外沉重的话弄得一惊,花满楼停下手中的折扇,脸上自然不觉带出了几分惊诧和凝重。

就这样花满楼的眼睛,便成了玉卿久永远无法释怀的心事。

不过和叶孤城切磋了一个月的光景,两个人差不多将彼此的路数都摸得明白了,叶英的心中也差不多有了该给叶孤城铸的那柄剑的雏形,玉卿久深觉和叶孤城在这么打下去也没有什么益处,相反的,他们两个人应当沉淀一阵子,好生梳理一下最近所得。

让叶孤城一直忍住没有来寻他们这个西子湖畔新鲜出炉的藏剑山庄的原因,大概便是这个山庄从来都是举止有度,并没有做出什么败坏藏剑声名的事情。不然莫说是叶孤城,恐怕就连他身体不甚安康的爹都要拼着一把老命打上这里来。

因此,叶英笑了笑,对叶孤城道:“能否为你铸剑还需要一些时日考量,不过叶城主有什么想问的倒也但说无妨。”

顾惜朝一看园中场景,虽有几分习以为常,却终归还是飞快的低下了头。

顾惜朝看着方才被激起的湖面渐渐恢复了平静,目光便不觉落在了眼前的少女身上。

然而话又说回来,如今是六百年后的大安,亏欠叶英的那个盛唐,本也不该由陆沉雪夫妇承担。

玉卿久总是冲着叶英伸手要抱抱,不过也不是每一次都会得到满足的。在叶英只是十分温和而又包容的看着她,却就是不肯伸手将她抱过去的时候,这个刚刚出生几个月就用一副大嗓门在西方魔教奠定自己食物链顶端的位置的小姑娘,这会儿却不会如往常一样哭闹,她只会瞪着一双可怜兮兮的水洗过一样的眸子看着大庄主,然后一眨巴眼睛,就这样滚落出大颗的泪珠来。

她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便是在这片大漠之中清醒,好不容易寻到这片绿洲生存下来,她便从沙匪的手中救下了她家这个小狼崽子。之后陆沉雪忙着养孩子,一直到很久之后才从往来的商队口中对这个世界有了模糊的了解。饶是有这样的缓冲和过渡,陆沉雪却还是茫然消沉了一段时间。

方才他们一路走来,叶英已然注意到了偶然遇见的人看向他的警惕目光。年岁渐长,叶英待人越发温和,也越发能够体谅他人难处。大约知道此地许是不常来外人,叶英并不欲给旁人徒增烦恼,更何况他早晚要找到自己那大弟子,并且将人带回藏剑去,因此叶英只是谢过这两人在他初醒时候的帮扶,却并没有想要在此地久留的意思。

原来叶远此番出庄历练,偶与一明教女子相交,两人渐生情愫。此番那女子涉险,叶远定要相随,只是师弟们寻了上来,叶远恐自己这次凶多吉少,心中愧对恩师,因此才拜托师弟们将他的重剑带回藏剑,言说若是此番自己侥幸生还,定在师父面前请罪。

“我们都说登临剑术巅峰,可是每个人的巅峰都是不同的。”叶英稍稍顿了顿,终于又道:“因此大道三千,尽是殊途,难道李庄主还非要寻一个走在你前面的目标么?”

李观鱼似乎被人狠狠捶了一拳在胸口,他的嘴唇抖了抖,似乎舌尖上压着千斤重的一个橄榄,让他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许久,他涨红了面色,道:“我以为你是!”是比他更强的人。

叶英望向了李观鱼,在看清李观鱼眼底的神色之后,他稍稍思索,而后倏然双眸微闭。

李观鱼还来不及反应,便见有数道剑光冲天而起——不,那不是剑光,而是剑。是二十五柄寒光泠泠、气冲九霄的剑。它们不知从何处而来,但是却悬于叶英四周,让人怀疑简直是鬼神之技。

就在李观鱼怔愣当场的时候,那二十五柄剑其中的一柄倏忽向着李观鱼而去。那一剑并没不狠厉,又是正面着李观鱼而去,因此他只是提剑一挡,便将这一剑拦了下来。

可是,那柄剑和他的剑相撞,却又发出了真实的金戈之声,而虎口传来的麻木感也让李观鱼觉得,这似乎是一柄真实的剑。

可是下一刻,那一柄剑却又在他眼前就这样消散开去,化作一缕剑气,只留下那丝丝缕缕的寒凉之意。

李观鱼的目光已经不是惊讶,而是震悚。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叶英周遭环绕的那些剑,飞速的数了一遍——二十五柄,一柄不多、一柄不少。

“所以,我们的道,是不同的。”叶英的声音响起,随着他话音一落,那些飞剑都消失了踪影,恍若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剑气……化形!”李观鱼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不敢相信这种志怪小说之中的招式,居然真的有人练成过。

“此谓之心剑。”叶英对他微微笑了笑,神色如常,并无得意。毕竟,他展露这一手也并非为了炫技,而是希望李观鱼能有所明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