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冰雁为人高傲,可是行商之路去颇为顺利,究其原因,这“投其所好”恐怕就是第一要诀。

许久,胡铁花才小小声的对楚留香道:“老姬这次是下了血本啊。”

不过他到底还是真的伤心生气,因此这一路,小孩子都板着一张小肉脸,将好不容易见一些红润的唇瓣抿得死死的,一副无论如何也不想跟让他们母子分离的玉卿久说话的样子。

雏鸟羽翼未丰之时,反而比刚刚破壳的时候还更需要受到保护,西门然心知这个道理,因此自西门吹雪遇见此刻,他的那颗心就始终都高高悬着,从来都没有一刻是真正放下的。

可是一直到刚才,甚至到自己一剑干净利落的解决完那第一个杀手的时候,西门吹雪都觉得自己仿佛从来都没有真正理解过死亡的真正含义。

万梅山庄没有暗卫。

卿卿一个姑娘家矮上些许不妨事儿,可是阿飞到底是个男孩子,这要是个头窜不起来,日后可怎么好说亲事?想到这里,西门然看向阿飞的目光之中就更有几分忧心忡忡了。

而叶孤城的这一柄剑,只得一支乌鞘。它乍见之下并无什么惊世之处,一柄乌鞘也收敛了这剑身的全部光芒。但是仅仅是这一眼,就足以让叶孤城感受到了心跳如鼓的感觉。

玉卿久将白飞飞安安稳稳的放在了床上,让大伯帮她诊脉。而她自己则去拉住了阿飞的小手,她的手是玉色一般的白皙,衬得阿飞那双布满了伤痕的小手越发的黑。阿飞的手上还有泥土和污渍,手心也被凉凉的汗。忽然被一只温暖又柔软的手握住,阿飞愣了愣,旋即忽然有些不好意了起来。

玉卿久是纯正的藏剑心法,又是天纵奇才,寒来暑往十数年,修习出的一身内力自是精纯无比,去也和如今江湖中人所用的内力迥乎不同。

怀里的孩子并不是乖,他只是玉卿久察觉在察觉到他要咬人的那一瞬间点住了他的穴道,这会儿将这小男孩带到暗巷里放下,玉卿久皱了皱眉,转而将他放在地上。

人心偏颇,这小姑娘的心更是偏到了咯吱窝,相比于这种义结金兰的兄长,自然是她一母同胞的阿雪更重要些。

说好的小女孩要比同龄的男孩站的高呢?玉卿久欲哭无泪的看着比自己足足高了两个台阶的弟弟,转而开始冲着站在台阶上面等着他们的伯父咚咚咚的跑了过去,揪住大伯的衣袖,玉卿久小声嘀咕:“大伯,你给阿雪吃什么了?怎么他比我长得快了这么多?”

被一群小黄鸡包围住,顾惜朝随意拎起一只放在怀里揉了揉,继而轻笑道:“大庄主出庄了,你们大师姐走不远的。”

骨血还家,其子不番。说白了就是,若是父母亲缘太近,生出来的孩子总是会有先天不足的。这个说法放在大安,简直算得上是惊世骇俗,因此西门然在研究出这样的结果之后却并没有声张,只是将之写入了自己编撰的书册,而那书册,正是西门吹雪和花满楼的医学启蒙。

如今这位李家公子中了毒,玉卿久也抓不到什么太好的大夫,于是就只能带着人往自己的小伙伴儿那而去,哪怕被七童嘲笑她说好的仗剑千里,结果没走出城门口就回来,可是救人一命,终归是胜造七级浮屠。

玉卿久的忽然入局,让场面忽然凝滞了片刻。下一瞬,便有一个浑身肌肉突出,身材极为夸张的大汉站了出来,冲着玉卿久一声厉喝:“兀那小儿速速滚开!不然你卜霸爷爷这双喂了毒的跨虎蓝可不是吃素的!”

花满楼不大爱洗碗,倒不是洗碗对于他来说是什么有难度的事情,只不过花满楼并不喜欢皂粉和油污黏在手上的滑腻感觉罢了。原来在花家的时候自然也不是他洗碗,如今到了这座他的小楼之中,“谁来谁洗碗”便也成了花满楼自己的规矩。

玉卿久从小也是调皮的,长大了知道要端着正阳首徒的架子,小的时候却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调皮恶劣,她知道花满楼错认,却故意不纠正,只等着他生辰那日换上罗裙戴上钗饰,再央新入庄的婢女姐姐们梳一个女孩子的发髻,好生吓花满楼一吓。

感谢阿雪的舍己为人。玉卿久在心中默默的冲着自家弟弟拱了拱手,面上却是风轻云淡的收敛好自己的表情,一副持重的长姐模样。她素来会装,以至于在西门吹雪眼中,他家姐姐就是那样沉稳又大气的样子。

叶孤城说着“可惜”,然而神色之中也没有太多的懊悔之意。他说的,是叶家世代口口相传的“秘密”,他们叶家人以异世之人自居,却也终归融入了这个时代,成为了如今的南海叶氏,而并非藏剑一叶。若说还有什么属于叶家血脉的遗憾,那恐怕便是他们一直在等待着某一天,或许可以在这个时空和当年同样身处大漠又被一道卷入黄沙之中的师父叶英重逢罢。

叶孤城在玉卿久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细细的打量玉卿久。他看人的眼光独到,面对玉卿久这样颜色的女子,可是叶孤城看她的时候,却依旧选择了先去看她的手。

而这一点上,玉卿久做的很好。如今她虽然还有几分孩子心性,也有几分让人无法忽视的锋锐入刀一般的性情,可是却始终在自己的心中有一条分明的准绳,她心中自有善恶,因此不会去做自己觉得是“恶”的事情。

被她称作“小顾”的少年微微一笑,收回了她手中擦过手的巾帕,而后说道:“今天要巡视酒楼,还有咱们新开的那家绸缎铺子也需要去看看。”

而出于孩子安全方面的考虑,陆沉雪并没有将儿子和闺女放在一处养,她和玉罗刹几番商议,最终决定将阿雪送到西门然那里,而卿卿……想着当日玉罗刹的那句戏言,陆沉雪便当真将小闺女送到了叶英那里。

叶英看着玉罗刹亲手给他的小女儿的粉红色襁褓上缝了两只毛绒绒的小猫耳朵,儿子那边却是奶娘早早就准备好的蓝色襁褓——那襁褓的料子的确是好料子,不过两相对比,用心程度已经一目了然了。

而他费心费力的为人安胎数月,最终这位西门神医也只是小心翼翼的跟玉罗刹商量了一句,问这两个孩子可不可有一个姓西门?

说到这里,陆沉雪终于还是显露出了几分对蠢徒弟的回护之意。

叶英乃是用剑之人,玉罗刹却是使得一手双刀,陆沉雪此刻说什么指点,其实也就是想要让这两人打一场的意思了。平日里她也没有这样委婉的,只是如今这人身份未明,陆沉雪虽然心中有些奇怪他的年龄,感觉和传闻之中那位抱剑观花的心剑叶英有些对不上,不过看这人的容止气度,其实陆沉雪已然在心中信了八分了。

只是他没有料到,他这一伸手发力,竟是脚步一个趔趄,险些十分丢脸的随着那男子的重量扑倒在地上,好在玉罗刹到底是要脸的人,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腰腹猛的用力,重心下沉,这才堪堪稳住了身形,没有闹出什么笑话来。

叶英笑了笑,无需顾惜朝问出心中疑惑,他便解释道:“我曾目盲数十年,对声音格外敏感了些。”

等到顾惜朝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只能见到他们大庄主的背影了。顾惜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一次他们大庄主的脚步似乎格外的急切了些。

姬冰雁曾经想过,作为藏剑山庄的大师姐,玉卿久在藏剑山庄的地位应是超然——若非如此,他也没有必要提前去锦城堵人,想着在面见藏剑山庄庄主的时候可以先攀上“玉卿久的朋友”这一层关系。

不过姬冰雁是没有想过一群小孩子疯起来是这个样子的。

他们进门之前,玉卿久特地去买了整整一草垛的糖葫芦,原本她是准备自己拿着的,不过几个大老爷们儿看着一个原本就背着重剑的小姑娘再扛上一草垛糖葫芦,那多不合适。因此,胡铁花自告奋勇,帮着玉卿久扛起了糖葫芦。

胡铁花总觉得那姑娘笑得有些诡异,不过他也没有往深处想——左右只是一垛糖葫芦罢了,难道还能有毒不成?

事实证明,还真是有毒的。

胡铁花一进到藏剑山庄,便险些被眼前那一大片明黄色的小豆丁闪瞎了眼。更可怕的是,那些小豆丁们看见他……扛着的糖葫芦的时候,便三三两两的助跑,然后操起并不熟练的轻功,自己伸手去那草垛上拿糖葫芦。

这些小豆丁居然还很有谦让的精神,轻功好些的就往高了蹦,年岁还小、运起轻功也只能离地一尺左右的那些,就拿下面的,等到那些实在太小,走路都摇摇晃晃的,便是扑过来拽住他的衣角,可怜兮兮的拖着一声声的小奶音,喊他“叔~叔~”

哎呀我去,这小声音嗲的。胡铁花不知觉的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有点儿承受不住。

玉卿久才不承认自己想看热闹呢,看着胡铁花在一群小黄叽的“围攻”之下手忙脚乱,她十分有礼貌的没有笑出声来。

她也更不会承认,虽然孩子们都还小,可是师父父平素也还是教导他们要行事端庄,像是今日这种嬉闹的场景,若非她在一旁暗暗示意,藏剑弟子是断然做不出从陌生人手中抢糖葫芦这种荒唐举动的。

玉卿久将一根糖葫芦递给阿飞,揉了揉他的脑袋,冲着那边的喧闹方向指了指,而后笑道:“阿飞,那就是你的师哥师姐了,以后要是有谁欺负你,你打不过的话就回来找他们帮忙。”

孩子还小,玉卿久没有说什么“同袍之义,守望相助”的大道理,却也用最通俗的语言告诉阿飞什么是同门之情。她知道阿飞这个孩子并不十分容易信任他人,但是她终归希望,他日面对同门之时,这孩子能多一分信赖和依赖。

玉卿久知道这对于一直自己一个人挣扎求生的人来说很难,但是所幸他们来日方长,她相信阿飞总归是刻意渐渐学会相信他人的。

便是这一会儿的功夫,玉卿久忽然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那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却是玉卿久听过千千万万遍的声响。

她迅速的转身,而后扬起一抹笑来,看着那由远及近的明黄身影,玉卿久忽然张开双臂跑过去,宛若乳燕投林一般,玉卿久一边跑一边唤道:“师父父!”

叶英摇头失笑,却终归张开双臂,将小姑娘抱了个满怀。

原本是十分温馨的时刻,不过顾惜朝却有些煞风景的咳了一声,在玉卿久抬头望他的时候,顾惜朝有些无奈道:“大小姐,您说说吧,这几个哪个是你给大庄主带回来的土特产啊?”

土特产·楚留香、姬冰雁、胡铁花、阿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