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梅山庄的病人都安排在西园,为了方便,西门然索性让人正中位置种了大片翠竹,以此隔开男女病患。这些翠竹是他帮着儿子闺女修建练剑场的时候剩下的,当年本是随手插在这里,不想这些年过去也长得越发青翠欲滴。

单丝不成线,孤木不成林,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顾惜总管觉得自己是什么地方坏掉了,不过自从那之后,他再看他们大庄主和大小姐,两个人分明还是寻常相处,可是他却总能品读出几分甜滋滋的意味来。

究其根本原因,大概是西门吹雪自然少年持重,但是却也不是全然没有少年人的模样罢。只至少他在他长姐面前,就挺像是还没有长大的孩子一般的。

西门吹雪和玉卿久比试,年少的时候是输多胜少,到了十二岁之后的这一年,却已经一次都没有赢过了。所以,能和他阿姐战平的人,西门吹雪还是有些好奇的。

玉卿久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往来于万梅山庄和藏剑山庄之间,如今玉卿久已然到了剑术小有所成的年纪,叶英便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加之最近西湖水渐凉,也到了一年之中开炉铸剑的最好时机,他即将为叶孤城铸一柄最适合他的剑,也的确有些顾不上那孩子,让她去找阿雪和西门兄,也好。

这种事情稀松平常,李寻欢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只是他说完之后,便见那位花公子皱了皱眉,低声道了一句“不妥”。

府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于是看着这位送人过来的壮士也顺眼了不少,龙啸云莫名其妙的得了好几百两的赏银,倒是解了他最近的燃眉之急。毕竟,也不是所有江湖人都一掷千金、家底丰厚的,他目下也的确有些囊中羞涩了。

这个李家公子出手不凡,她那平平无奇的飞刀在他的手上却仿佛有了魔力一般,那些围攻他的人武功皆是不弱,可是在这样凶狠的围攻之中,他却还是能冷静的寻找机会,为自己挣扎出一线生机。

她用膳的时候姿态优雅,然而却并不磨蹭。不一会儿的功夫,玉卿久和花满楼便都用完了饭。

叶英不会给女孩子梳头发,这个事情其实真的一点儿都不稀奇。那时候藏剑山庄也没有来得及置办丫鬟和下仆,因此没有办法,看着小徒弟一头柔顺的披在了双肩的半长头发,叶英只能自己动手,勉强给她梳了一个马尾。

叶英想起了家里阿雪也是这样一言不合就给人下战书的,他摇头失笑,竟是有些坏心的决定,若是阿雪那小子不改掉这个毛病,他就把他从小到大给他下的那一匣子“战书”交给卿卿,让卿卿笑话死他。

大安并没有过藏剑山庄,也没有他们的那个盛唐之中其他的门派。叶英并没有单纯的将这里当成是六百年后的时空,而是另一个全新的空间。

玉卿久说的相似,自然不是说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生得眉眼相同。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都不可否认的是十分清俊之人,不过单看眉眼,两人一人出身南海,一人出身大漠,对于中原来说都是异域之人,但是长相却也十分不同。

叶英伸出一根手指抵住自己颈间作乱的小脑袋,将整只小肥啾抱到一旁让她坐好。他的眼神之中有些无可奈何,虽然说着“胡闹”,却是言语温和,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水是至柔至清之物,却也最是顽强,君不见这世上还有“抽刀断水水更流”的说法,因此纵然这水幕总有重新落入西湖之中的时候,有怎能被轻易斩断呢?

玉罗刹最终妥协,没有过多久,陆沉雪便带着小吹雪和小卿久离开。去的时候是母子三人,等到她回来的时候,便只剩下了她孤身一人。

叶英也知那是玉罗刹这人促狭。

西门然看见那块玉佩就是一惊,不过出于谨慎,他还是用自己的法子验证了一下玉罗刹和他的血缘。这也不怪他如此慎重,因为西门家如今仅剩他一人,而他又因为年轻的时候尝试草药伤了身子,已然不可能有子嗣。

叶英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只是将自己的焰归抱在怀中,双目依然是微微低垂的样子,就仿佛如今并非身处大漠,而是在他每日抱剑观花的天泽楼前一般。

西方魔教身在大漠之中,然而若是大漠之中漫天黄沙,那恐怕也并不适合人去居住,更勿论支撑起这么多人的一个门派了。因此这西方魔教说是坐落于漫天黄沙之中,神鬼莫测、时隐时现,但是事实上,西方魔教的真正所在其实是在大漠中心的一大片绿洲之中。

眼前这对男女显然是西方魔教中人,而那看着还在冲着女子撒娇的男人,其实却是江湖之中让人不敢提及的人物——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

顾惜朝惯会洞察人心,而且他们大庄主这表情也实在是明显得紧了,明显到就连是叶孤城看出了些许端倪来。

太原距离这里快马也要半个月,若是乘坐马车恐怕就要更慢一些。因此算算日子的话,这封信应当是阿卿那家伙到了太原就写了让人送回来的。所以,那信里的内容应该无外乎就是过来报一个平安,还真是半点儿都没有值得期待的地方。

可是看着大庄主的这模样,总觉得阿卿的信里写了什么特别的东西。叶孤城稍微回忆了一下自己在藏剑山庄求剑这几个月写信回南海的时候,他爹那言简意赅的只写了“好”字的回信,继而开始专注的探究这是不是就是养闺女和养儿子的不同。

——所以……儿子这种东西,就给饭吃、给衣服穿、给书念、给武功学就好了吧?只有小闺女才需要时时牵挂、事事留意、偶尔出趟门都要牵肠挂肚的吧?

怀揣着对大庄主的无比信任,叶孤城默默记下了这个他观察大庄主的言行举止而得出的结论。

顾惜朝觉得今天的师徒糖依旧美味,不过却还是心中恶劣的壮着胆子想要再去“撩”一下他们大庄主。因此顾惜朝收敛了面上的些许不正经,用一种十分专业的属于大总管的语气对叶英道:“知道了,那以后您闭关的时候,那些求剑的拜帖和玉教主的信我也都拿给您。”

拜帖还好,顾惜朝却是知道,那位玉教主的信啊……还真是不忍直视。

玉罗刹的字写得让人看不下去眼也就算了,他还喜欢将给叶英和给玉卿久信混在一块写,以至于上一段还跟叶英严肃的讨论孩子的武学进度,下一段就特别肉麻的写什么“卿卿小宝贝阿爹想你”之类的句子,而且有的时候叶英也怀疑,这位玉兄到底是在给他和卿卿写信,还是误把自己的日记给他们邮寄了过来——毕竟,他们师徒二人其实也不是那么想知道诸如玉教主什么时候被他家夫人罚跪算盘珠子、他夫人因为送骆驼奶的少年长得白了些多看了一眼所以他就机智的把人调成了教中守卫以至于人家一个月之内黑成了碳球儿之类的这种事。

“那就不必了,只把卿卿的信给我即可。”叶英将玉卿久的信放在了袖中,转而背过身去,一边往剑庐中走一边道:“阿雪如今也一十有三,剑之一道,他明年也应有小成。所以小顾,等到明年阿雪十四岁,便将这柄剑给他吧。”

说话的功夫,叶英重新从剑庐之中取出了另外一柄剑。有些意料之外,可是却仿佛是在情理之中的是,叶英拿出的这柄剑从外观上来看居然和叶孤城的很是相似,同样是一柄乌鞘长剑。

将手中的剑举到眼前,叶英道:“此剑剑峰三尺七,重七斤十三两。”

叶孤城上前一步,细细看去,转而颔首赞叹:“兵中利器也。”不过他又稍微停顿了一下,似有些不解,又似乎带着那么一点儿不服气一般的向叶英询问道:“阿雪似乎比我年幼一些,用剑却比我要重,大庄主,这是什么道理?”

叶孤城在藏剑山庄数月,已然和叶英很是亲近了,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就这样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因为无论怎么看,叶孤城这样一问,就显得有些太过幼稚了。

叶英失笑,却还是笑着解释:“卿卿六岁就开始习山居剑意,阿雪虽不能习,却终归是卿卿的胞弟。”

藏剑的山居剑意用的是六十斤开外的重剑,想要用得了这样的重器,势必要天生神力。西门吹雪在力气方面虽然不若他家长姐,但是终归要比寻常人强上不少。叶孤城的六斤四两的剑在当今武林已然属于“重剑”一流了,但是当世所论的重剑,终归是和藏剑山庄的重剑无法相提并论的。

而西门吹雪自幼气力也胜过常人,七斤十三两是叶英反复思考和验算后,为西门吹雪选定的最佳重量,而叶孤城的六斤四两,自然也凝聚了叶英作为铸剑师的诸多巧思。

叶孤城想起与玉卿久对战之时,为了抵挡他跃起后俯冲而下的那一招,玉卿久从来都是直接挥舞着自己的重剑扰乱他俯冲之势的,那个时候她单手要支撑一个十六岁的男子与重剑的重量不说,还要以自身气力化解他俯冲的力度,那一身的好力气,何止是“天生神力”就能囊括的。

阿雪是她的胞弟,那力气大一些,似乎也是说得通的吧。叶孤城默了默,终是说道:“城再来中原时,应去拜会一下阿雪才是。”

其实按照叶远和玉卿久的辈分来论,叶孤城的辈分不知道要低了多少倍,不过他生性沉稳,在和玉卿久接触的时候一向以兄长自居,虽和玉卿久偶有小姑娘单方面挑起的斗嘴,但是终归对她照顾颇多。玉卿久也不是促狭之人,因此对待叶孤城,她面上闹归闹,心里却从来都当他是难得的知己与兄长去敬重,因此就这样,在西门吹雪不知道的情况之下,他似乎又因为他姐姐的缘故而多了一个“大哥”。

年纪小终归是吃亏的,这时的西门小少年还不能充分理解人生的残酷,也绝对猜不到这种残酷的人生境遇,都是他满心关怀和爱护的阿姐带给他的。

叶英也希望几个孩子相处的好,因此听了叶孤城这样说,他也说道:“最多五年,五年之后阿雪或与你有一战之力。”

叶英并不觉得阿雪这孩子没有办法承袭他们藏剑的全部剑法,就会因此比卿卿弱到哪里去。此时他们这些孩子的路才刚刚开始,卿卿也不过是偶然幸运,因此比阿雪和阿城走得快一些罢了。叶英知道剑道一途是一条多么寂寞而又漫长的道路,若是这三个孩子能够携手同行,那当真是一件幸事。

叶孤城虽然入藏剑的时间不算长,但是叶英对他的了解不可谓不深。果然,在听完了叶英的话之后,叶孤城的眼眸更亮了几分。他看了看那两柄样式相似的乌鞘长剑,低低的念道:“五年。”五年而已。

“阿嚏!”

“阿嚏!”

万梅山庄的书房里,西门吹雪在擦拭他手中的剑,而他家阿姐正提笔给大庄主写来到万梅山庄之后的第三封信。两个人冷不防一齐打了个喷嚏,玉卿久揉了揉鼻子,忍不住笑道:“又谁在惦记咱们呢这是。”

西门吹雪抿了抿唇,死死盯住洒落在他袍子上的拭剑用的骨粉——他!洁!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