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如草芥般低贱的贱民,有何本事,敢把这江浦的天捅个窟窿?”黄睿德的脸已经开始扭曲,身为一县父母,被一个贱民如此挑衅,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哈哈,你惭愧什么?商人做买卖,本就跟战场杀敌一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金玉楼以前对付醉仙楼时,用的不也是下三滥的手段嘛。”

众人议论纷纷,然后眨眼的功夫,大家便一轰而散,逃命似的争先恐后跑出了金玉楼。

眼前的太虚老道,跟萧凡印象里的武林高手完全没有共同点,左看右看,怎么看都像一个混得特穷途末路的江湖老骗子。

捕头挨了骂,满肚怨火总要找个地方发泄出来,所以下面的人曰子也难过了,如此循环之下,江浦县开始进入了严打时期,游荡在街头无所事事的泼皮混混们倒霉了,捕快们根本不管他们犯没犯事,不问青红皂白便将他们拿进了大牢,江浦县的治安空前良好,简直可以用“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来形容。

黄惟善仍在摇摇晃晃,嘴里哼着跑了调儿的黄色俚曲,今晚在藏春阁,黄公子玩得很high,除了磕药,坏人该干的事儿他都干了。

到了晚上,以算命忽悠为生的太虚回了醉仙楼,萧凡承诺过,以后晚上可以睡在这里,拼几张桌子的事,并不麻烦,太虚终于有了一个相对长久的栖息之地,自然是满心欢喜。这个时候正是倦鸟归巢的时候。

“你想怎样?”黄惟善眼睛眯了起来,莫非这家伙不打算放过他?好大的狗胆!再怎么说自己也是一县衙内,反过来若被一介贱民欺负了,以后他还怎么抬头?

萧凡摇头,皱眉道:“我看各位来势汹汹,阁下面目狰狞,虽不知道你们是谁,但可以肯定,你们绝非善类。”

曹毅一脸平静,看不出情绪。

萧凡叹了口气,又趴到了桌上,他现在对岳父陈四六很有怨念,他实在想不通,自己明明是陈家的救命恩人,陈四六怎么还要算计他,良心被狗吃了么?跟金玉楼作对就等于跟黄知县打擂台,陈四六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有势之时,无妨强硬一些,无势之时,那便只好借势了……

他是洪武二十四年中的二甲进士,真正的科班出身,熬了五六年,上下活动了一番,终于补了江浦知县这个实缺。

萧凡苦笑,望着空荡荡的酒楼大堂,闷闷的道:“……兼职。”

“那就赶紧放手,这事儿完了我请你吃饭,白请!”

世上的赌博方法很多,可只有骰子这东西,千百年来规矩都没变过,都是以骰子点数大小来决胜负,萧凡只看了两眼就看懂了。

敏感的她听出来了,以前他称自己的父亲为伯父,大病一场后,又主动称父亲为岳父,后来化解了陈家的危机,现在又称令尊。

不过……难得这么好的机会,人家小姐又是主动约我,我若不干点什么,岂不是禽兽不如?

抱琴,陈莺儿的贴身丫鬟,萧凡理论上的通房丫头。

“回来!”陈四六又叫住了他,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扔给萧凡。

陈四六将“女婿”二字咬得非常重,这样的暗示简直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

把女儿嫁给他?——考虑考虑。

曹县丞说到一半便住了口,不停的摇头叹息,似乎在为萧凡不值。

曹县丞哈哈大笑:“本官以前是行伍之人,不懂怎么端官架子,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不像你们南人说句话还绕老半天圈子,好吧,就算刚才本官冤枉你了。你今曰来找本官究竟有何事?”

萧凡也端起了海碗,用极其悲壮幽怨的目光瞧了曹县丞一眼,然后一仰脖子,两斤酒很快入了肚。

虽然站得远远的,可萧凡还是能感觉到曹县丞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若有若无的杀伐之气,那股铁锈般的腐蚀味道,令萧凡感到有点不舒服。听说这位曹县丞以前是燕王麾下的百户将领,跟随燕王数征残元,立功不少,这位曹县丞手下肯定攒了无数条人命,杀的人多了,身上自然有杀伐之气。

按理,穿越者应该享有这样的待遇,毕竟萧凡觉得自己刚刚说那番话的时候,多少还是散发了几分淡淡的王霸之气,虽然不是那么浓郁,可收服一个商贾之家还是足够了……

陈四六冷笑:“你以为他嘴上说不抓人,便真的不抓人么?当官的这套做法我见得多了,先寻个由头,把人弄进大牢里,然后严刑逼供,罗织几条罪状,最后理直气壮的抄没家产,这样任谁也抓不到他的把柄,他说明曰要查我们陈家的帐簿,就是第一步……”

张县丞告老后,陈家根本没有更硬的靠山。

这顿饭花了五十文,不算贵,萧凡很小心的从贴身的钱袋里掏出一小块碎银,伙计拿到柜台上,饭铺的掌柜用一杆小巧玲珑的小秤称了一下碎银,然后又找了几十文钱给萧凡。

太虚嗤的一声,脱口道:“多新鲜呐!我要知道什么时候能发财,至于到现在还骗吃骗喝……咳咳,无量寿佛,贫道失言了,来,萧老弟,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我帮你算算。”

二人相对而坐,一时陷入沉默。

客气的说法,这是一位在红尘修行的宗教人士,不客气的说,这是个江湖骗子,以算命忽悠人为生,前世的大街就很多这样的骗子,令人感到惊奇的是,千百年来,这些骗子的招数虽然层出不穷,花样繁多,可他们的形象却一直没有改变,拂尘,道袍,外加一脸高深莫测,庄周化蝶的笑容,原来这套骗人时的标准装备已经传了六百多年,如果能再穿越回去,萧凡觉得实在应该把这套装备申请为世界文化遗产。

陈四六两眼直直的盯着萧凡,嘴里有些发苦。

“是,岳父。”萧凡的态度很恭谨,也很执拗。

陈小姐气得娇躯直颤,站在原地摇晃了几下,美目一瞟,却发现不知何时周围已经远远的围上了一群看热闹的下人。

——人的信心有时候总会不自量力的膨胀,现实的残酷将膨胀的信心打击得连渣都不剩以后,很多人变成了疯子。

“好姓!”萧凡客套的赞道。

这世上永远不会有真正的无本生意,打劫也是。

周掌柜闻言吓得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了,然后可怜兮兮的看了萧凡和陈四六一眼,目光中的含义很清楚,他们也无功名,为何不跪?

萧凡差点笑出声来,这曹县丞怎么老喜欢玩这一套?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也对自己来了这么一出,莫非是他骨子里的自卑感衍生出来的偏执倾向,非得要人跪着跟他说话才舒坦?

曹毅哼了一声,没理会周掌柜幽怨的目光,转身对刘捕头大声道:“既为朝廷命官,理当爱民如子,萧凡一无劣迹,二无罪名,无缘无故缉拿入狱颇为不妥,或许是县尊大人对萧凡有所误会也不一定,刘捕头你且叫众衙役回去,萧凡之事,本官自会在县尊大人面前担当。”

围观众人闻言又是一阵惊异。

曹毅这话明着听起来客气,可实际上话里的意思,分明已经在当众抽黄知县的脸了,二老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场否决了大老爷的命令,此事不出一个时辰,便会传至江浦县的大街小巷,而黄知县的面子和威望,已经是丢得不能再丢了。

刘捕头眼中快速闪过一抹笑意,然后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平静的道:“既然曹大人有命,小人不敢不遵,这便带弟兄们回去了。”

周掌柜仍跪在地上,曹毅仿佛忘记了他这个人似的,也没叫他起身。

不过周掌柜也没在意这个,他现在浑身冰冷,刚才发生的一幕在他脑海中不断回放,再看着曹毅身后笑得意味深长的谢主簿和李典史,还有明着不偏不倚,实则阳奉阴违的刘捕头,一股莫名的寒意忽然沁入周掌柜全身。

怎么会这样?江浦难道真的变天了?

想到这里,周掌柜不由浑身颤抖,惶然失措。

远处一声震耳的铜锣敲响,惊醒了沉思中的周掌柜。

“本县县尊黄大人亲临,静街——,回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