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世玄慕阳大半生是呆在帝都的,见过帝都再去看其他的城池都不免觉得鄙陋,但当她坐着季昀承的马车进了南安城的地界,瞬间便愣住了。

就在酣战正浓,双方均是伤亡惨重僵持时,一阵马蹄声忽然响起。

拳头打进棉花里,季昀承也不想自讨没趣,再不理慕阳,改为逗起了自己的新侍女久离。

“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

“三两?”

“今个爷几个就代我家大人打死你!”

还是玄慕阳的时候,她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会有向季昀承低头的一日,转念想到现在自己的身份,又顿时释然,更何况……比起低头,她倒更觉得像交易。

慕阳安然的行了一个礼,笑:“多谢小侯爷。”

“慕阳……”念了念这个名字,季昀承不自觉的皱起眉,“你怎么叫这个名字?”

十四岁的年纪,季昀承的声音尚称不上低沉,甚至有些略显稚嫩的清亮,但没人觉得这只是个小孩子的玩笑。

接着便见两个少女满脸失望的走了出来,队列最前的一个少女则咬着下唇,羞红着脸,手提裙摆款款走进。

慕晴垂头听完慕岩的话,倒也没觉得多难过,从桌上拿起做了一半的刺绣继续忙活。

不,似乎也是有的。

见此,慕阳也并不急切,干脆就抱膝望着远处。

说起来也不过只是大半年而已,关于慕阳公主的一切对她而言已恍如隔世。

玄慕阳顿时脑中一片空白。

为了他,她不惜一个人千里迢迢到昆仑山求药,为了他,她可以跪在宗祠堂前整整一天一夜,为了他,她可以磨掉所有的骄傲,一次次委屈求全,甚至不介意他在娶自己时心里还有别的女人。

她不想听,那残酷的话还是清晰地、缓慢地、深刻地刺进了她的耳朵里,像一把沾满恶意的刀,挑中身体最柔软、最脆弱的部分,一贯而入。

说来有趣的是,安阳城原本要造反的头目詹武因为感激季昀承的施药救妻之恩,在流民散了之后,竟然自愿为季昀承鞍前马后,这点倒是连慕阳都没料到的。

想想,这也算是她重生以来做的一桩好事了。

冬去春来,转眼数月过去,已是草长莺飞,一片鸟语花香。

连株桃花旖旎盛放,院中铮铮琴声犹如碧潭幽泉,点点清音褪尽铅华。

“指法多种,以指别之,轻而清者,挑摘是也;轻而浊者,抹打是也。重而清者,剔劈是也;重而浊者,勾托是也。”

说话间,有琴师傅信手拨弦以作演示。

慕阳原本对琴无多大兴趣,但见对方抚摸琴弦时不自觉流露出温柔珍视神色,也渐渐认真起来,他讲的极细致,也极耐心,又兼温声款款,让人不知不觉便听了进去。

闲暇时,有琴师傅也会跟慕阳说些同琴有关的掌故。

久了,慕阳心里原本的那点别扭也渐渐散去,甚至她还有心思想,萧腾弹琴时的姿势神色倒有七八分是学自眼前男子,有琴师傅姿容平平尚让人觉得心头微颤,由样貌出众的萧腾来弹……那时倾心于他的帝都女子莫说几十,上百只怕都有。

为了配得上他,慕阳苦练琴艺,还特地命人寻来了鹤鸣秋月琴。

未料一曲奏完,众人皆是赞叹不已,唯独他冷声直言,无心无情徒技艺尓,枉费名琴。

想着,也便不自觉拨弹开最熟悉的一曲《凤求凰》。

低呜的琴声缠绵昳丽。

曲罢,慕阳怅然若失抬眸,却正瞧见有琴师傅诧异看向她的目光。

不知为何,慕阳却也不是很担心,只是笑问:“怎么,我弹错了么?”

有琴师傅笑容温和摇头:“不,你弹得很好,但似乎很……悲伤,是忆起什么了么?”

略一想,慕阳便道:“我只是想起了家人。”

白衣男子忽起身,从屋内取出一把琴递给慕阳,声音柔和依旧:“我想你会喜欢这把琴。”

慕阳一眼看见琴身上的流水断纹,这些断纹大都由长年风化和弹奏时的震动所形成,不过百年不出断纹,因而但凡有断纹的琴都是一琴难求,当即慕阳便想拒绝。

有琴师傅却只微笑道:“你在我这也学了数月,虽然称不上天赋异禀,但进步却也相当的快,而且……这琴放在我这已然够久了,再无人弹只怕会使音色暗、涩。”说着又指了指琴上一处凹槽,“此处原本摆放了一颗南海明珠,后来脱落遗失了,你不妨将你的玲珑珠镶在当中。”

摸了摸颈项,触到那颗挂在脖子上的玲珑珠,慕阳一时有些怔愣。

从安阳城到南安侯府,一路马不停蹄,慕阳都几乎忘却了,脸上那深深的伤疤在第二日便已经看不见痕迹,如今已经差不多好全了,想来应该都是重夜药膏的功效。

他教的剑法慕阳还记得,只是,不知他是否还在那片幽谷中。

念及此,入夜被窗外蝉鸣搅扰的难以成眠的慕阳晃到院中,拾起一根木棍,舞将起来。

生涩的剑法逐渐成形,一遍一遍,直到耗尽气力再抬不起手指。

第二日清晨复又去柳年处习棋。

久离因得季昀承满意,被调到季昀承院中侍候,这座院子里便只剩下慕阳一人。

平平静静的日子很快便再少有人问津,送三餐与份例的小厮也由殷切转为冷淡,好在慕阳多少有在慕宅的经历,反正衣食也不会短了她,更何况她也未必想再见到季昀承,便干脆懒得理睬。

倒是柳年对她的态度有了些许改善,第一月只是让慕阳自己看书,月末检查时发现慕阳竟然真的将那些书都看过,棋谱也都一一听他的话演练过,第二个月便每日抽出两刻与慕阳对弈,开始几乎将慕阳杀的片甲不留,但是慕阳不论多少每日都有些进步,到第三月时柳年已经不敢随意乱下,落子之前必须认真思忖,到了如今,虽然大多仍是柳年胜出,但是十局中慕阳多少也会赢上一两局。

至此,柳年一扫之前的轻慢态度,却是真的将慕阳当做自己的弟子。

见慕阳一来,柳年便勾勾手指道:“过来过来,我给你摆一局棋,你看这一局黑子收官时能赢几子?”

抱着棋书还未坐稳,忽然从院外进来了数十个人。

慕阳一侧脸,便见一个年纪同她相仿的华服少女甩袖而来,身后跟了一众的侍女随从,或举华盖或托盘碟,而少女只是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嘴巴鼓成了包子状,气呼呼道:“有琴师傅把飞泉琴给了你?”

这个年纪这个阵势……想来也只有季昀承的亲妹妹,南安侯小郡主季昕兰了。

慕阳心中一叹,有琴师傅……还真是给她找了麻烦。

动了动唇,慕阳刚想说话。

那边少女不等慕阳回答,疾步走到慕阳面前,慕阳下意识握拳在侧,她实在做不到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