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堂的提着紫铜茶壶,忘记了加水。肩膀儿上面搭着毛巾,嘴巴张得大大的听着茶客们的低声儿议论。掌柜的趴在柜台上面儿,算盘珠子打得踢踢他他的都不成个完整的声音。心思也完全都在那些议论声音当中。

一双双银邪兽姓的目光似乎还在她身边环绕,一双双黑漆漆的手从四面向她伸来。以她十九岁备受关爱的人生来看,从来未曾遇到!她的自尊,她的骄傲也不容这些东西的亵渎。自己似乎用刀子抵着了心口?

就连围着致远来远两船,岸上船上的洋兵们,都看着这个穿着大清朝服,凛然站立的徐一凡。大家都不知道,徐一凡这个时候心里是纠作一团。

这样一场淬火重炼,得到洗礼的,不仅仅是徐一凡手下的学兵们!

人堆里面突然爬出了一个破衣烂衫的青年,也是满头满脸的血,仓皇的四下看了一眼,眼泪顿时就夺眶而出,转眼他就看到了徐一凡怀里抱着的李璇,大喊一声:“妹子!”跌跌撞撞的就跑了过来。

两条荷兰旧式铁甲巡洋舰腾腾腾的在开始烧锅炉,黑烟有一阵没一阵的开始望外冒。他们的水兵也是满甲板乱窜,各奔各自的战位。锚链哗愣愣的开始出水,信号旗也在手忙脚乱的升起来。

杨士骧大声道:“幼樵,那你还陪着中堂在这里坐着?”

除了李家的少爷,黄家,郑家,陈家的那些少爷们都瞧见了不少。都穿着白衬衣,卷着袖子,分着手里的一大堆小旗帜。脸上一个个都挂着灿烂的笑容。仿佛在过什么节曰一样。

李鸿章呵呵一笑,问张佩纶道:“幼樵,你怎么看?”

只是,历史已经改变了啊……他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卷动了不少人的命运。改变了不少历史事实。至少1893年谭嗣同本来还应该安安稳稳继续他读书游幕的生涯。清朝不会委一个二百五道台宣抚南洋,致远来远,已经应该在到新加坡的海路上!

至于那些本来目标的筹款大户,那些南洋世家,现在人家沉得住气。他也分不开身,大家就这么熬膘着吧,到时候看谁耗得过谁。自己在下面越结这些华侨基层的心,将来掀起的风潮就会越发的剧烈。到时候有你们求上门儿的时候儿……

楚万里先说话儿:“大人,等会我就去码头了,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有?”

趁着周围的人闪空,三条黑影悄没声儿的一溜烟的跑进了领事馆侧的椰林。

“总督大人,要不要将他们的领事馆监视起来?”

队伍当中,就是徐一凡。这个时候,作为钦差,还得穿着宽袍大袖,是让他觉得最为不爽的事情。

这边两条船还没下锚抛缆完毕,港务的检查船就吐着黑烟嘟嘟的靠了过来。加煤船也在朝这里赶。一堆堆的当地苦力,打着赤膊,露出猴瘦猴瘦的漆黑小身板儿,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热闹。那些混血的工头管事儿夹着棒子狐假虎威的巡视,等着招呼就一拥而上的装货。

这个保守内敛的华人团体,拥有庞大的资产,极大的影响力。但是正因为这种历代主事者的保守,才让殖民当局连同下层的土著,慢慢的采用各种手段分化治之。随着一场场的屠杀,一场场的搔动。龙堂的各家族逐渐星散,归化当地,或者被强行拆分。细数徐一凡那个时空的南洋世家,哪个没有一点龙堂的影子?比如说新加坡拥资900亿美元的淡马锡国家控股集团,就是从爪哇分化出来的李家一部分。

冒雪前来拜访谭嗣同的,是他两个好友,一个叫毕永年,一个叫唐才常,都是秀才拔贡之类的小功名。在湖南大儒刘人熙座下求学的时候。三人都是倜傥任侠之辈,当真是一见如故。谭嗣同四下游历的时候,这两人也无心科举,奔波江湖不知道为什么。回乡之后,谭嗣同意外发现这两个好友也回家度岁,几次倾谈下来,竟然隐隐发现他们奔走江湖数年,已经一身江湖气息,这些年,都全国各地——尤其是在南方,联络会党来着!

章渝在徐一凡身后突然吸了口气:“这也是拿关节的好手儿,老爷,让少奶奶下来,我上!”

一时间,头山满站在那儿都有些僵住,而身边,却是徐一凡笑得分外的阳光灿烂。

两人出了正堂后门,后院回廊上,早已挂起了一盏盏灯笼。光晕流动,伴随着他们的脚步声,这夜色别有一番风味。

这整天嬉皮笑脸的青年军官,现在才难得的显出了一分苦闷的样子。

徐一凡给他声音一震:“邓大人,怎么了?”

这些学生,都是徐一凡的随员。李云纵和楚万里两马当先,其余人都是步行。走得一脸热汗。却都人人紧跟着。托徐一凡这个二杆子狂生道台的福气。他给这三十九名学生,全部换上了自定的西洋式军服,也没人愿意多说。

法属印度支那,荷兰属兰印,西班牙属菲律宾,英属的印度各邦国……背面的俄罗斯双头鹰大帝国。从南从北,将这片海棠叶死死的扼住。

唉,跟着这位徐道,真是倒了血霉了。

现在李云纵和楚万里,还有几个谈过话儿的学生,都调进了他的宅子里面开始上值。这也是当时武官宅子衙门的传统,有亲兵戈什哈队伍上宿值守。这种拱卫气度,也不是原来的小公务员徐一凡所能想象的。可也正好给了他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的机会。

李云纵斜他一眼:“住嘴!”

“大人?”

李云纵一身长衫,冬天里也光头不戴暖帽。那种文武兼姿,潇洒倜傥的样子,和谭嗣同差相仿佛。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更锐利阴沉一些。

又有多少傻小子,会被这二杆子的话激动?

这些人才,徐一凡可没打算给袁世凯留着。

一处偏厢房里,还传来了吊嗓子的声音。李鸿章居然还送了一个家戏班子!

这不冷不热的态度,让徐一凡暗自吸了一口气。又看看杨士骧,他只是在那里微微摇头。

“淮军?”杜鹃反应很快,当马贼的,少不了和官军打交道。白发老将宋庆带着的毅军常镇口内外及热河,里面有不少淮军军官。论起来,和麒麟寨也是熟人。

唐绍仪神色平静,将雪茄轻轻放下。

啪的一声儿,却是棋子重重敲在棋盘上的声音。恭亲王奕面沉如水,专注的看着棋盘。

王五也站在二门,看着门口的热闹,一声声恭喜大老爷得缺的喜报声音直传进院子里面。他搓着手儿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那家人看了含笑站在翁同龢身边的徐一凡一眼,凑到翁同龢耳边叽咕几句。就看见翁同龢脸色一下沉下来。甚至有着从来未曾见过的慌张!

他就看见一个和自己岁数差不多的年轻人,端坐在书桌后面,戴着一顶明黄色暖帽。瘦得有点儿脱形,脸色又青又白。只是这么定定的瞧着他。

屋子里面一静,下面杜鹃的回答,被陈洛施后来取笑了一辈子。

谭嗣同一笑扬起手中的纸张:“学生已经向刘方伯请辞,决意投效先生幕下,扶保圣君,做出一番事业出来!”

徐一凡再竖起手指,突然摇头笑道:“这第三就算了,兄弟也不能不知足。杨兄,您就等着好消息吧!”

杜鹃默不作声的坐在一旁,小心的给徐一凡摺着他脱下来的坎肩。将上面每一点儿灰尘,都小心的掸干净了。

至于杜鹃,脸一红也就收下来了。看着倔强少女娇羞的样子,很让徐一凡心神荡漾了一会儿。

满朝所谓的清流涌动,纷纷附和上折。而军机的现任领班大臣世铎,这些曰子是一趟一趟的朝三海那儿跑。下值回到自己府中,就是闭门不见客。

徐一凡轻轻一声冷笑:“估计再过些曰子,我问你们老掌柜,要什么他都得给啦……”

这小子到底什么打算?

管家微笑接过帖子,朝身后的人微一示意。

杜鹃也斜着眼睛看了徐一凡一眼,满脸不满就要爆发出来的样子:“吞了咱们麒麟寨小十万的银子,我爹爹还在热河牢里。他要去哪儿,还不让咱们跟着!咱们心里跟油锅煎着一样,谁知道他悠悠闲闲的安着什么心思!你是会友的人,没媒没聘的就钻在他屋子里面儿,都是一丘之貉!”

徐一凡在回来的骡车上面,感觉曰子比来的时候还要难熬。

活生生的上位诱惑摆在面前,徐一凡这时才觉得,之前再多的心理建设,在关系到切身利益的时候,还是显得有点软弱!

“水涌山叠,年少周郎何处也?不觉的灰飞烟灭。可怜黄盖转伤嗟,破曹的樯橹一时绝。只这鏖兵江水犹然热,好教俺心惨切,(云)这也不是江水,这是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王五顶风冒雪的去替他办事儿,他却在这里调戏会友良家妇女。脸皮厚如他也尴尬起来,这话儿怎么说来着?

满局子的镖师趟子手都看着,也没人敢说话。今天又是徐一凡给他们平了事儿。要不是他和他那个武功高强的管事先把四贝子溥仰镇住,然后又借着他名声求来了什么中堂的信。王五不在的时候,会友就要出大乱子!

郑庭星又咳嗽了一下儿,苦笑道:“李太爷,这次的事儿,真的要召开宗堂大会?我们到底拿什么一个章程出来?我们郑家这次受遭害太深,以前对洋人的指望,现在看来全是错了,咱们永远和他们成不了一路人。我们大概也知道老爷子大概的意思。这位徐大人,我们的感激都是掏心窝子的,可是……母国朝廷大概是个什么意思咱们都不明白。难道真的要权力支撑着这位徐大人?”

他话儿说了一半,看李老爷子脸色已经有些不对。马上就转了口风:“……可是咱们华人要抱团起来,这道理说破大天也改不了。爪哇四家,李家为尊,老爷子有什么章程,我们都听着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