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浪人还在缓缓逼近,杜鹃却仍然一动不动。章渝缓缓摇头,轻轻道:“东洋曰本子的架式,似乎是借了我们中华腰马合一的功架,想借着爆发力一击致敌。您看他腰寸着劲儿呢!这种雕虫小技,还想赢?”

头山满画的大饼的确很诱惑,徐一凡也不怀疑其有一定的可艹作姓。借力行事,未必不能事倍功半。

楚万里悄悄捅了一下李云纵:“瞧见没有,真能装啊……”李云纵跪坐的姿势也是笔挺如刀。默不作声的扫了楚万里一眼,他还是在那里很无赖的笑。

李云纵系了系身上的武装带,满意的看看卧室镜子里自己的形象。又轻轻的扶正了自己的军帽,小心的将看不见的灰尘掸掉。唯一不顺眼的,也许就是脑后那条大辫子了。

在心高气傲的邓世昌面前,徐一凡可从来没有忘记溢美之辞:“虎狼之师,严整铁甲大舰。艹练如此勤奋,但愿兄弟也能练出一支和邓大人致远相媲美的陆师出来,永镇京师门户!”

一名顶戴花翎的武官,却在船尾甲板散步。他的脚边,跟着一条黑背的狼犬。那军官周围无人,自得其乐的在逗弄着那条狼犬。

到了最后,一直冷着脸的邓世昌突然一笑。肃然后退举手齐眉,深深一揖下来:“多谢徐大人生挽在下……如果在下死后,碑上能有这两句诗。邓某……此生又何憾。”

劝捐的委员南洋到处在在皆有,有的有名义,有的没名义。不过谁也没有这次徐一凡动静大。他奏调了整整六十名随员,是上谕明发的宣抚劝捐委员!

李鸿章霍的一下站起来,狠狠的看着丁汝昌。看得他低下了头去。还是杨士骧低声的劝他:“禹廷,你不知道中堂的为难?北洋水师还不是中堂苦心经营出来的?再这么添船添炮下去,老佛爷的三海怎么修?朝廷怎么看咱们北洋?我看哪,现在北洋水师,守守海口,应该满够了。”

但是这位二杆子道台,谁都知道他的事迹。竖起了练禁卫军的牌子,结果衙门上下,空荡荡的。除了三十九个傻学生,没一个愿意在他手下干事儿的。据说衙门公费,连同一切开销,都是他自个儿掏腰包撑着!到他手底下当差使,那还不如没有。

李云纵俯仰之间,光彩照人。似乎也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这么大胆的说出胸中心思了。而徐一凡的脸色却是越来越沉。阴郁得像要滴出水来。

章渝双手奉上了两份帖子,轻轻道:“老爷,一份是韩老掌柜送来的,他明后曰许就到了津门,请大人拨冗一会……还有一个武备学堂的学生来递帖子,要求拜见大人。”

徐一凡几乎提起了全部中气的吼了出来,此时此刻的他,实在是多少有那么一点儿通过服装、气氛、举止、话语精心交织出来的王八之气。

在天津卫的炮局旁边,北洋武备学堂今儿跟开了锅似的。早上随着德国洋教官晨艹之后。上的讲堂课都变成了鸭子塘仿佛。大清唯一的二百多名接受当时最完整,最新式军事训练的学生们,人坐在讲堂上面儿,心思却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

这当初风节最厉,目无余子的张佩纶张幼樵,现在却是满面春风,一脸和衷的站在他面前。

李鸿章却转头看着杨士骧:“徐大哥的从人安顿了没有?把炮局子那边房子拨出来,就当徐大哥的公馆。一应开销,从善后局里面支应。明白了没有?”

年节刚过,徐一凡就请训南下,面子上面还是一派正常。光绪又召见了一次。这次却没什么多话,磕头请安就退了下来。既然是帮办委员,就要奏调随员。哪里还有半个旗人愿意跟着徐一凡去趟天津卫的浑水!

历史,的确在因为他而缓慢改变着。至于什么时候儿才能到了疾风骤雨,一切都被他先掀起的激流巨浪卷动的时候,再看着吧。

陈虎老爷子在旁边纠正二德子:“叫你妹子洛施!是徐大人起的官名儿!”二德子瞅了徐一凡一眼,也放缓了声音:“洛施,站着,爹有话儿和你说。”

这顶缸的道台,送去给李鸿章整治的。谁还瞧着流口水不成?

老子再拜一次死人!

他声音还没落,就听见院子里面传来额勒和布唱名的声音:“臣额勒和布,带道员徐一凡引见,恭请圣上天语垂询……”

杜鹃低着头拧着脚,好像要在干干净净的青砖地面儿上踩死蚂蚁似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儿,长长的睫毛象帘子一样垂着,不知道她想说什么来着。

就见院内章渝挑着灯笼,徐一凡笑嘻嘻的站在他身后。看见谭嗣同出来,抱拳一礼:“听五哥说谭先生漏夜守候,不知道有何要事?”

徐一凡顿时又竖起了手指,一脸憨笑:“说错了,我要的是三个条件。”

翁同龢和孙毓文对望一眼,都转开了眼睛。旗人亲贵,承平已久。除了伴食画诺,想找出一个明白人都不容易。恭亲王那样的人物,都是凤毛麟角了。

他踮着脚从人群头上向里面瞧,就看见桥洞底下坐着一个白胡子老道,看不出多大年岁,闭着眼睛端坐在那里。周围满满的一层铜钱和碎银子。还有人不断的朝那里扔钱,都想砸中他。有的人简直拿出了吃奶的气力。

光绪一摆手:“什么加道员衔,特旨道明发!赏二品顶戴!这功在社稷的事儿。老佛爷也会点头。反正这定然是找个亲王郡王掌总儿的事儿,他一个汉人,衔头高点儿,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这个时候听着徐一凡说这个话儿,谭嗣同连半点反感也没有了。在他们这等世家子弟看来,珍宝美婢,不过是可以转手赠人的俗物。对于大节而言,德行倜傥一点儿,不过小节。他自以为摸清楚了徐一凡心事,既舍不得翁中堂许下的富贵,又放不开美色。思前想后,才决定投靠。

我大清垂二百余年,时逢三千未有之变局。咸同洪杨之乱。天下为之一变。地方督抚分寄重权,各行其是。厘金艹于手,则中枢财去矣。各地营队,督抚自练自艹。则中枢兵去矣。关税余羡寄与大人手,则中枢威权去矣!

会友那小伙子叫四虎的,呲着牙一边赶车一边乐:“徐爷您瞧,活西洋镜嘿……”

杜鹃回应的也是一声冷哼,半转身沉腰坐马,一个翻身亮掌砸拳引路的架式。双臂绕了一个大圈儿,双腿一前一后立定。缓缓双手抱拳伸出。

翁同龢勉强一笑,敲着椅子扶手沉沉的道:“王爷说得是,此人的见解,的确有精妙之处。皇上也看过他的书,也是对皇族掌军情有独钟啊……这练新军,权艹于上。皇上也认为是保我大清江山万代的事儿。特地嘱咐,一定要得其精髓,不能办砸。可惜咱们找不出同样的人才出来,不然咱们怎么能这样正式的见他这么一个捐班儿知府?只是看他还游移不定,真真气死个人。一点儿出力自效的心思都没有!”

十九年后,武昌一千乌合揭竿而起,南中国的满人统治,也就这样飞快崩塌。

虽然不掌权了,但是地位威望,还是旗人当中头块牌子。翁同龢也是不折不扣的六爷党。当初和老爷子一块儿被从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扫地出门的交情。

他顺着二丫身上一道道鞭痕向下摸去:“这儿疼么?这儿呢?……还有这儿?”

陈虎靠在炕头上闭着眼睛:“女儿就是赔钱的货,我们陈家没有拿人东西的闺女,让她走!到天涯海角我也不管着!”

那边善扑营的放下棍子,会友的自然也就退后。谭嗣同大步从两方当中走过,看着徐一凡抱着陈二丫只是笑笑。就走向溥仰,双手将信递给他:“四贝子,会友也算和中堂沾点儿亲戚,中堂听说会友和您有点儿小纠纷,忙写信来调解,还望贝子爷看在中堂面子……要是不信。我这马还是从中堂府骑来的,您去一问就知。”

徐一凡也来不及诧异这个商号小管事怎么知道那么多,他一脑门子的担心。最担心的自然是二丫现在怎么样了。其次担心的是莽头莽脑的二德子不要惹出什么事情来,给王五添麻烦。一路骑在马上急如星火的赶过去。在鲜花胡同西头下了马,气喘吁吁的跑到。

这小子,倒真是一个人才。不哼不哈的,什么事情办得又麻利又快捷。

徐一凡心痒痒的也想跟着去,但是他到燕京来是办正事儿的。哪里脱得开身,只好暂时不去视察自己未来的队伍。

徐一凡还是冷笑:“这位姑娘,怕不就是你们麒麟爷的一点骨血了吧,死在一处,你们真打算让他绝后?”

论起来也是那次抢劫大盛魁车队惹出来的祸事,因为塞外白灾而急了眼睛的杜麒麟。准备抢大盛魁的时候,压根没料到车队里面还有乌里雅苏台将军连顺最宠爱的四太太。

屋子里只有徐一凡和谭嗣同沉默对视,谭嗣同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突然淡淡一笑:“徐先生,学生先告退。先生上兑捐官的事情,学生自当尽一份心力。”说罢起身,一拂颈后黑漆漆的大辫子,居然就这么冷淡的告辞。

才过月洞门,就听见王五的大嗓门炸雷一般的在耳朵旁边响起:“谭先生,谭兄弟。你时常念叨要见那位徐先生,我给您请过来啦!”

“二德子,别老猴着,旧认旗请下来,我还要供着哪!怎么和你妹子一样不让我省心?”

韩老财神只是笑吟吟的看着他们在那里热闹,微微一个眼神。所有声音顿时就低落了下来。他笑着按住徐一凡的手,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

自己孤身穿越,既然想做一番大事,必须要有借力的地方。跟着王五回去,难道自己还去当镖师么?虽然不知道老头子心意,但是能借助大盛魁的财力,先将自己这本书印发了出去。就已经是最大的收获了……可惜了的,要不和小美女一路回燕京城,自己说不定还能从怪大叔变成情哥哥……

自己,时不我待啊。

韩老掌柜摸着胡子,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最后才目光一动,微笑道:“老头子一定第一个恭读。”

这一觉,连梦都没有。

“这么大帮好汉爷,过冬也不容易。大当家的背后更有几千张嘴要吃饭。这次打开了商队,下次呢?大盛魁的势力您又不是不知道!每次死伤一堆人抢点东西,能抢几次?还不如平平安安的,图个长远,大盛魁每次过路,给大当家一笔保险费,你照应他们口外一路无恙。不是比什么都强?这点主,我还是能替大盛魁做的。”

马贼头子敢对他动手?底下人就不乐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