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哥这才松开手,还不忘拍拍侯坤的肩,还不忘郑重地强调:“多谢了,大恩大德,来世再报。”说完一改刚才的倨傲,顷刻跪下叩谢,侯坤连忙扶起,劝八哥使不得。

侯坤黯然伤神,不知如何回答,久之说道:“今夜多吃一点总是好的……”

侯坤示意我们坐下,不要出声,然后转身去接应新来的犯人。只见走廊里出现一串矮小的身影,他们都还是孩子,其中为的就是盛儿。孩子们孱弱的身躯拖着沉重的铐镣,形成了一道讽刺意味的景象。

我佯装着镇静。一方面是因为我才经历了太多的离殇,我心痛得早就不灵敏了;二来是我觉得两者都无所谓,秦兵胜了,大不了我被送去作人质,还可以和丽棠在一起。秦兵败了,堂兄已经答应我将丽棠要回来。两种结局我都不亏,我竟然释然了。

大嫂还在问我为何不吭声,我已作揖道:“抱歉,小弟有所唐突。八哥为何撕破了衣服。”

四哥毅然决然地回答:“我母亲一直希望我能为吴王家族光耀门楣,难道众兄弟也不给我这次机会吗?”

孤房空广,残烛微晃。饮尽相思,杳无天光。

父亲摇头道:“聪慧如君者,孤无需多提点。”

恍然间,一婀娜白影掠过,伴着清新的气息,手上还端着托盘。果然又是丽棠,还不到辰时,她已经过来为我们做好了早膳。

收拾完毕,狱卒打开牢门,说了声:“九公子请随我来。”

此时门外又传来争辩之声,我惊讶地现居然是丽棠。清脆而坚定的女声盖过了狱卒的声音,接着牢门打开了,丽棠正如梦境中一身素白,她没戴翡翠珠宝,却依然风姿翩然。而一听到她的声音,我的恐惧缓解了许多。

我忙不迭中,慌乱地问:“皇兄觉得臣弟何罪之有?”

我却释然道:“有疤痕就罢了,恐怕还没等痊愈我就不能再见你们了!”

兰将军也说:“陛下,此事只追问九公子即可,切莫牵扯到丽棠。丽棠是秦国人,我们万不可开罪秦国。”

我朦胧地感到六哥势在必行的语气中透露着前所未有的肯定,一种信任感莫名而生,我不禁点头,谢过六哥。

当母亲刚转过身去时,我终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感觉情况并没有相信中的严苛,至少继续练箭没问题,也就是说能继续看见丽棠了。我不觉嘴角微扬,露出了笑意。

当我还未反应过来,八哥已将左手搭在我的右肩,瞬时让我感觉压力甚巨,语重心长地告诉我:“相信哥,她只属于你,只有你那别出心裁的诗赋才能配上她缤纷绚烂的歌舞。而我本为六哥所托,去接近丽棠,当接近到充分了解之时,才通过被动产生的直觉,体察出个中滋味,她的一切只配你所拥有。”

在我们还一头雾水的时候,六哥已经跟着慧兰走了。慧兰指手画脚地向六哥讲了很多。六哥脸上表情纠缠着,仿佛听到了很多沉重地东西。说完了,慧兰把手放在嘴边,好像示意六哥保密。

乐缱绻其栩栩兮,声清浊之句句。身婀娜而无瑕兮,姿规矩其有序。调琴瑟之难仿兮,融水rǔ而成玉。

三哥顺势补充:“如果席间别人请你作赋,你就称不舒服,无法作赋。若是皇上执意令你作赋,你就勉强作两句,差强人意交差即可。想必姚小姐只要有一点欣赏能力就不会感兴趣。这样就可以免于和亲之苦。”

母亲听后霎时忿然,拍着桌子喊道:“你反了!为娘为你如履薄冰地付出了那么多,这就是你要回报的吗?你看哪个兄弟像你这样敢如此顶撞父母!”

我虽然早就对这奇怪的魔咒和我俩母亲难得的硕果仅存感到不解,但如今骤然深入联想,竟不觉已毛骨悚然,一个奇怪的想法从我脑海中冒出。我不觉拉住四哥的手,比他还要轻声地问:“我有一种强烈地感觉,这些都是人为的。四哥你觉得呢?”

我微微体察到父亲脸上的动静,在迈出第五步过后,又出一句“下放铁锤熄炉灶”。

我一向活动范围狭窄,竟不知道家里还有这样一间房。房里放着各式的武器,虽然繁多,摆放地却十分整齐,一看就是尚武的行家。

我感觉背后被人踹了一脚,只得咬牙抬着木枷,挪开脚步。八哥见状,伸出一只手托起我的枷。

虽然才巳时,阳光已经炙热难耐。我全身肌肤曝露着,马上想起了司马迁《报任安书》里的句子: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肤。我不禁感慨司马迁其实还是幸运的,至少保住了命。而我,**没有痛苦,jīng神却如此空虚,最后一死了之,生命有何意义?

走出了牢营大门,汗水已经开始在我脸上汇流而下。我没有用手去擦,任凭其滑落。一来是因为我要用手托着枷,二来,我知道马上会有两边的百姓往我们身上扔烂菜叶、臭鸡蛋。迟早要弄脏的。

就这样,我们被驱逐至大街上,八哥一直与我并驾齐驱。不时地伸出手来,帮我托住沉重的木枷。而我们放眼望去,果然,街道的两边出现了大批百姓。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迎接疯狂的口诛笔伐。八哥若有所思,而我紧锁双眉,双手托举着重枷,忍受着近乎让人窒息的桎梏,艰难地迈着沉重的步伐。后面则是由兵士牵扯着前进的一列哀鸿遍野的妇孺之队。

可是我们万万没有想到,两边的百姓并没有向我们扔杂物,而是不约而同地跪下来磕头。有几个还冲到兰建的面前牵衣顿足拦道哭,喊着“吴王向来以忠义为念,定已殉国,绝不可能投降!吴王乃国之栋梁,其家族需要后继有人,万不能杀其家眷!”还有人在两旁喊着“请兰将军开恩”“请皇上明察”等语句。兰建命令士兵阻拦,却捉襟见肘。

听到这里,我感到被冰封的心瞬间融化成热泪,盈眶而出。只见八哥用带着铐的手向大家拱手作揖道:“诸位相亲,父王能受大家爱戴,是我们全家永远的荣幸。今天我们将赴黄泉,你们也不要难过。没了吴王一家,一定还有更多的忠义志士,薪尽火传,扛起保家卫国、开疆扩土的大旗!”

人群听了此话,各个神情激愤,竟然蜂拥而至,将路彻底堵死。他们共同呼喊着一个口号,那就是释放吴王全部家眷。

兰建令士兵把百姓推开,放声宣布:“吴王全家犯有叛国罪,罪不容诛。圣上明鉴,将其满门抄斩。尔等草民鼠辈,胆敢忤逆圣上?若再敢阻挠,定严惩不贷!”

百姓皆不信服兰建的说辞,继续辩解:“请圣上明察,吴王绝不可能谋反,其中定有冤情!”尽管相继被推倒踢开,依然前仆后继地前来拦路。

八哥感动了,对我说:“父王战功显赫,果然有口皆碑!这是我们全家的骄傲。”

我却不以为然地叹道:“功高盖主迟早会招来祸害,也罢,就当我们成为牺牲,祭拜上天保佑父兄平安吧。”

八哥立刻指责道:“安能言此丧气之语?子勿多言!”

后面忽而传来大嫂气喘吁吁的话:“如今我倒真希望父王大郎他们投降了,至少还能忍辱偷生,伺机待。可如今他们即使回来了,也难逃其罪。”接着她呜咽了。

八哥骤然转过头对大嫂说:“父王绝不会苟且偷生的,这是我们的荣光!否则,我们今天的死就没有意义了。”

我不想再争辩这无意义的话题,却不知如何打断八哥。忽然眼前出现了血腥的一幕:大量的请愿百姓来阻拦,兰建一气之下,下令将不听劝告者就地正法。霎时间,大将顿开杀戒,黔命如草芥。旧rì遍恩泽,后继前仆无懈。勇也,勇也。赤手对刀喋血。

大嫂跪倒在地,用被缚的双手扯着兰建的下摆,求道:“这些百姓是无辜的,求大人开恩,饶了他们。”

兰建一脚把大嫂踢开,骂道:“你这个无耻的下贱女人,也配与我说话?不要告诉我你和这群叛乱的暴民有联系。当然你已经是罪不可赦了。”

八哥盛怒,不顾木枷的沉重,冲上去扶起大嫂。而后愤然jǐng告兰建:“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们虽然是阶下囚,但我们不像某些狼心狗肺的人,我们懂得君轻民贵,屠戮平民的暴行与猪狗何异?”

兰建听了这火上浇油的话,怒不可遏地又是一脚踢来。好在八哥及时伸手防备,八哥身手敏捷,兰建居然把脚缠进八哥手上的铐链,八哥顺势一翻,兰建就被放倒在地。而八哥全身而退,把链结解开撤回,一脚踩在兰建的腿上,义正词严地说:“放了百姓!”

兰建也没有畏惧,轻蔑地回道:“你以为这样可以逃出去吗?蜂围阵,上!”

一声令下,兵士开始集结,眼花缭乱地变幻阵势,百姓不知所以然,终于停止上前,不一会儿,我们被包围在兵士构成的圈内,百姓都在圈外。而我现,不知从哪又冒出来很多兵士加入阵中。

八哥见状,似乎有些懵。兰建冷笑道:“你还耀武扬威吗?”

八哥不知如何回答,两位兵士顺势冲来,猝不及防地将八哥拉开。兰建得以挣脱,站了起来,整顿衣角,清清嗓子宣布:“吴王家眷勾结乱民造反,罪加一等。为保邺城安全,不等前往法场,全部就地正法!”

一瞬间又是人声鼎沸,百姓哭喊求情声、军士的吆喝声和妇孺的哀号声交织成一片。而我早已面如死灰,内心世界中一切都仿若凝滞。

八哥狠狠咬牙,伸出左手中指说:“兰建!你个欺君罔上、屠戮忠良、十恶不赦的恶棍,我就是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说完,全身青筋肌肉鼓胀开来,yù开始又往前冲,却被八个军士死死按住。

八哥简直成了暴怒的狮子,被枷锁束缚着还能以一当八。刀锋在他身旁游走,纠缠着,不时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红印。而最终随着一声巨响,八哥手上的铐链被刀铰断。八哥得以全幅伸展双手,打得更加猛烈。

兰建也如激怒的猛兽,吼道:“快来人!赶快将他们就地正法。”

正当外围军士开始入内砍人时,包围圈外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刀下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