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斤伺候了他许多年,最是清楚他的性子,一见他这眼神儿就晓得秦烈今儿气极了,顿时住了嘴,可心里头却忍不住琢磨今儿出城到底生了什么事儿。难不成在七公主那里吃瘪了?

秦国民风彪悍,早些年还有女子做官的故事,便是而今的丰城,千金小姐中善于骑射的也是不少。不过,能对着秦修还有如此胆量的还真不多见。宝钦一时对这位吴家小姐来了几分兴趣,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秦烈白了他一眼,像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冷冷地道:“你给公主看看,她今儿骑了半天马,我怕她身体受不住。”

他们不说还好,越是这样宝钦就越是来了兴趣,恨不得立刻就要上马遛一圈,招呼着五斤把马鞍装上,自己则挽起袖子准备上马。五斤都快哭出来了,苦哈哈地求她,“公主,您就别为难我们了,还是等会儿三爷到了再说吧。您要真出点什么事儿,三爷还不得杀了我。再说……”他总算想出了个靠谱的理由,道:“这院子也太窄了,要不,让三爷明儿带公主去围场再说。”

南阳肖氏!宝钦心中顿时一凛。虽说那已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但南阳肖氏的名号却常常出现在钟父和宝钦师父的口中。

秦修顿时嗤之以鼻,“我就是看不惯他那鬼样子,整天板着脸,跟谁都欠他似的。”说罢,端着案几上的茶杯狠狠喝了一大口,又笑嘻嘻地朝宝钦道:“公主你可别不当回事儿,我也是为你好。这京里头觊觎我三哥的女人可不少,我父皇能挡得了一回,还能挡得了一辈子。你就算嫁了,日后也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倒是宝钦没再瞒她,把昨儿晚上梁轻言造访的事儿说给她听。清雅听罢,总算松了一口气。

宝钦一愣,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一旁的司徒却是嘿嘿地笑起来,摸着下巴道:“无妨无妨,这里不是郑国,丰城不讲究这些。再说,公主的婚事早已是铁板钉钉,便是我吃了她家的茶也无碍。”他说话时清雅已经走到到了屋里,经过司徒身边时,他明显地皱了皱眉头。

宝钦是早产儿,身体一向不好,尼姑说她阳气不足怕是养不大,得充作男儿养。于是将军府里便得了个大少爷,日日地药汤不离口。到她五岁的时候,钟母过世,钟父便把她送去了清凉山寒石老人门下当徒弟,做了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

秦烈冷冷道:“你若是看不过,便去安慰安慰,我可没这闲心思。”

秦修侯了半天也不见宝钦脸红,更没有羞愧难当的神色,不由得犯了半天的傻,半张着嘴许久合不上。好一阵,他才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可思议的小声道:“我还以为就我们丰城的姑娘豪放大胆,原来七公主也未遑多让。”这话里的意思,竟好似方才宝钦故意要吃秦烈的豆腐一般。

秦修不高兴地道:“我约了公主下棋,你不会也想跟着来吧。”

清雅立刻就急了,高声喝道:“五爷,您这是干啥呢?这光天化日之下…那个…孤男寡女的……”她一着急,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里可不比郑国,什么男女大防,什么规矩礼数,这位爷只怕通通当作在放屁。

那掌柜都快要急疯了,急急忙忙地跑上前去拦在大门口,哭丧着脸道:“这位大小姐,您行行好,这回真不是演戏。银子什么都是小事,关键是这份棋谱早被国公府王家的小姐订下了,您这一拿走,回头王家小姐找上门,岂不是要拆了我这小店。”

“啊?”宝钦忽然抬起头来看她,眼神很复杂,深邃得犹如一汪深潭,让人看不到底。“师兄他…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她忽然开口问。

宝钦生怕她被秦烈和司徒看出点什么问题来,赶紧换了衣服出来。进了厅里,只见清雅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在跟秦修说着什么。秦烈和司徒坐在上喝茶,神态闲适又自然,瞧见宝钦出来,司徒还咧开嘴朝她打了声招呼,“公主安好。”

他都这么说了,李柯鸣又如何敢说个不字,只是心里头有千万只猫爪在挠,恨不得立刻冲进屋去把宝钦从床上拽起来。出了这么大的事,这桩婚事难免要受到影响。虽说宝钦人都到了丰城了,可到底尚未成礼,依照规矩,她便要为先帝守孝三年。

“李大人?”宝钦见他愣愣地盯着自己,忍不住又招呼了一声。

秦烈没说话,利索地起身就跟了出去。

秦烈这回终于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写着不置可否,显然对秦修并不信任。他想了想,策马缓缓朝宝钦走过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一点点地靠近,越来越近……

拦路的女人们大多骑着马,手里握着鞭子,英姿飒爽的样子,只是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一脸敌意地盯着车队,来来回回地走。李柯鸣不敢怠慢,作了个手势让侍卫们将宝钦的马车层层围住。

“气什么,秦国人就这样。”宝钦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声地劝道:“他们原本是西北那边的胡人,本就不讲究什么礼节。你先前不是已经见过秦修了,他哪里有什么皇家子弟的样子。而今还算好了,起码知道有上下尊卑之分,只是男女之防不像郑国那般。大街上见了美人,无论男女,都喜欢去搭讪两句。”

“这个流氓!”宝钦开口就骂了出来,脸上却是带着笑。见清雅一脸诧异地看着她,宝钦才摇头解释道:“这个秦修,我可是打过不少交道的。以前在虹谷关,我们——唔——他在我手里吃过不少亏。这个人,无耻得紧!”

“如此便多谢了。”宝钦依旧端坐在上,气气地说着话,但语气却很淡然。伺候茶水的侍卫已经端了刚沏好的茶进来,宝钦不气地先挑了一盅,吹了吹,一仰脖子便喝下了大半。

宝钦不说话,依旧斜躺在榻上,面目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模糊,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目光动时,便有种凌然的气势。她低头下床去洗漱,始终一言不,雅兰见状,再不敢多问。等洗漱完了,宝钦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声道:“睡吧。”

宝钦老老实实地低头喝汤,雅兰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头也不抬。大厅里安静又压抑,媵妾们连话都不敢说,有相熟的就悄悄使眼色,相约着饭后再细聊。

到了最后,败了、退了、乱了,竟又将柔弱无依的女儿家们推出来和亲,让这些花骨朵一般的女孩子送去伺候秦国已过半百的老皇帝。真真地无能!无耻!

秦烈还未说话,一旁的秦修已经怒不可遏地高声骂了起来,“谁干的?谁干的?这是怎么回事?侍卫呢,侍卫呢?”

留守着的侍卫赶紧过来回话,“属下已经去林子里查过了,凶手已经逃了,卢康带着人正在追。”说罢,又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继续道:“林子里死了个太监,属下已经着人将尸抬了出来,正找人认尸。”

“尸体!”秦修顿时抽了口冷气,后怕地朝宝钦猛看了几眼,心有余悸地问:“怎么死的?”

“中箭身亡。”

秦修顿时不说话了。秦烈不理他,沉着脸吩咐一直守在一旁不敢靠近的丫鬟,“去打些热水过来给公主洗洗,另去找两身衣服鞋袜,一会儿公主要换。”

那丫鬟立刻应了,急急忙忙地去干活儿。秦烈则缓缓踱到宝钦身边,低声道:“你先上车歇着,这里我来处理。”

“还有我!”秦修生怕被他抢去了风头,赶紧也接上一句,“公主放心,本王定会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好好地替你报仇。”

宝钦这会儿却是半点力气都没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如此便多谢五爷了。”

说罢,想了想,又皱眉朝秦烈道:“那人蒙着面,看不清长相,但穿着侍卫服,听声音年纪不大,说的话却是听不懂。妾身方才想了一阵,似乎跟燕国莱城那边的口音有些类似。”

她说罢了,又生怕秦烈怀疑自己如何会听过燕国话,赶紧接了一句,“郑国的宫里头有燕国的舞姬,听她们说过话,故还有些印象。”

秦烈朝她郑重地点头,“我理会的,你先去歇着,有事我再回来问你。”

秦修见他们俩自顾自地说话,却把自己丢在一边,顿时有些不悦,忍不住插嘴道:“三哥你莫忘了,这次秋猎的防卫好像是我负责。”

“你也晓得是你负责!”秦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目中明显地带着不悦,“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难辞其咎,还不赶紧去找父王请罪。而今此事一切归由我主持,快滚!”

秦修顿时就炸毛了,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大声辩解道:“老三你莫要耍横,我的差事是父王给的,你凭什么要插手。一句话就想把我给甩开,没门儿……”他还待再闹,秦烈一个眼神儿,侍卫们蜂拥而上,抱的抱腿,拽的拽胳膊,十几个人热热闹闹地就把他给弄走了。

等宝钦洗净了身上和脸上的血污,换了新的衣服鞋袜,又哄着清雅睡了,这才掀开帘子出来瞧瞧外头的境况。才将帘子掀开了一道儿缝,不远处正在和侍卫说话的秦烈忽然有所感应般转过脸来,四目相对……宝钦的脑子里却忽然闪现出老黑说过的那些话来,脸上顿时有些绷不住,赶紧又将帘子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