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的功夫,司徒就到了,背着药匣子垂丧气的样子。一进门就朝秦烈抱怨道:“我可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好容易才轮到沐休,瞅准了机会准备去找小翠,结果还被五斤生拉硬拽了过来。回头我要是讨不到媳妇儿,你也别想讨到好。”

身后的马倌儿也赶紧附和,“公主殿下,这飒鲁您可不能碰,脾气可暴了,方才对您还算气的,奴才刚刚才靠近了些,它就抬脚要踢,吓死人了。”

“七公主不知道,母后原本也是郑国人。”太子妃见宝钦一脸狐疑,笑着解释道:“南阳肖氏,公主可曾听过。”

宝钦忍不住笑起来,道:“五爷您对三殿下的婚事倒是关心得紧。”

“公主,若是…若是…”清雅有心想劝她离开行宫回郑国去,可又想起方才司徒临走时叮嘱过的话,这劝说的话语到了嘴边又噎了下去。

宝钦常年在西北长大,对茶艺一道并不精通,与其自己糟蹋,倒还不如赠予好茶之人。更何况,司徒于她还有救命之恩。所以,听司徒这么一说,她想也没想便准备应下。正欲开口,清雅端着点心进来了,将将好听清了司徒的话,赶紧插话道:“司徒大人,这茶可不能乱吃的。”

宝钦破天荒了一下呆,直到又听到师兄清冽的笑声,她才终于反应过来,赶紧扔掉手里的烛台,左手开门,一股脑就朝门外的人影扑了上去。

秦修抱着酒壶笑嘻嘻地凑过来,打趣地道:“三哥,你看看那些舞姬们腰都快扭断了,你也不睁眼瞧人家一下,多伤人的心。唔,便是不瞧她们,也朝诸位小姐们笑一笑,大家伙儿眼睛都快望穿了。”

清雅原本都急了,激动地打算说什么来着,见她二位这般反应,人都傻了,想了想,还是闭了嘴。

九斤垂头丧气地低着脑袋任他骂,半句话也不敢回。等他骂完了,秦烈才开口问:“公主在车里?”

“你怎么在这儿?”秦修吊儿郎当地甩了甩手里的鞭子,笑嘻嘻地瞅着她,尔后又把眼神儿放在了马车帘子上,目光变得有些若有所思,声音也低了些,“你们公主也在?”说着话,也不等清雅回,一甩袍子就跳上了马车。

宝钦笑,慢悠悠地把棋谱揣进衣袖里,慢条斯理地道:“你们玩的这些把戏我见多了,不过是想抬一抬价钱而已,何苦演得这么卖力。清雅,给钱。最多一两五分银子,多一文也不要给。”说罢,揣着棋谱转身就要走。

但宝钦不说话,低垂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清雅见状,又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清雅虽说心虚得很,可这会儿也没有旁的路可以走,只得咬牙应下,吸了一口气,竭力地做出淡然平静的表情,端着脸缓缓朝大厅走去。

“知道了,”秦烈依旧一脸淡然,竟似对郑帝驾崩的事儿毫不在意,他声音依旧低沉,缓缓道:“公主将将才睡着,莫要吵到她。等她醒了,你再去禀告也不迟。”

想到此处,李柯鸣忍不住再仔细地打量她,相比起刚见面的那会儿,她的脸色看起来好了许多,虽说这一身衣裳着实富贵艳俗,却掩饰不住眉目间的那股英气,一双眼睛尤其引人瞩目,并不是女儿家的那种妩媚之态,而是精神奕奕的样子,让旁的人也忍不住心情好起来。

清雅偷偷瞄了宝钦一眼,见她脸上依旧一片平静,她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秦修的脸上虽然也抽了抽,但显然并没有宝钦这般意外,想来他是早领教过秦烈的说话风格了。他撇了撇嘴,小声地道:“三哥请放心,先前的事儿都过去了,我敢保证,以后整个丰城都没人敢再……欺负你……媳妇儿。”

这些千金小姐们可不比方才闹事的那些大老粗,骂不得,打不得,更不能像先前那般把人给骗走,就算是宝钦,这会儿一个脑袋顶两个大。

“公主,他们……也太…太无礼了!”清雅到底是头一回来秦国,也被外头的污言秽语气得够呛,气得咬牙切齿。

清雅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道:“好像是秦国的五皇子。”

鸿胪寺的邢家,据说也是苏州的香世家,怎么养出个这般不羁的女儿来?李柯鸣揉了揉酸痛的眉骨,无奈应道:“既然邢小姐坚持,那便如你所愿。”说话时又不经意地瞥了雅兰一眼,后者立刻垂下眉眼,作出正襟危坐的样子。

雅兰听到他的脚步声走了之后才开门,飞快地将水桶提进屋,又左右看了几眼,这才合上。罢了回头朝宝钦道:“小姐,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我方才好像瞧见隔壁的彭春了,她要出来,被人给推了回去。”

倒是有几个媵妾想找些话题活跃下气氛,但终究无果,七公主始终皱着眉头,连面目都没有舒展过。这也难怪,任谁被推出来和亲也不会高兴到哪里去,更何况,郑国的皇帝,都有五十了吧。

好吧,就算那昏君不知她的女儿身份,可单凭几封信就定她的罪,那他们这些常年在外征战、把性命拴在马背上的将士们又算什么。

两人进屋坐下,那伙计倒了茶水后便不见了人影,只听见他大声招呼厨房准备饭菜的声音。不多时,他便端着一大只烤羊腿进来了。那只羊腿烤得一片金黄,而今正吱吱地直冒油,一进门便是满屋的异香,让人一见便食指大动。

宝钦原本还想装模作样地推辞一番,结果那肉一进嘴,她的眼睛就亮了。要不这秦烈怎么大老远地要领她来这里吃饭呢,这烤肉的味道,简直是绝了。

“如何?”

“好。”宝钦言简意赅地回了一句,低头继续战斗。若不是顾忌到自己而今的身份,她怕是一个人就能把整条羊腿给灭了。

秦烈总算满意了,点点头,又低声招呼伙计送一壶米酒过来。

二人吃得快,不多时桌上便已是杯盘狼藉。宝钦的肚子早就填满了,这会儿撑得不行,胃里头也有些油腻,便抱着茶壶一杯一杯地喝,算是消消食。秦烈也陪着,小声地说着话,秦国的山水风物他都能说上一二,宝钦也听得甚是认真。

他们吃饭的功夫,外头厅里也来了人,吵吵闹闹的,说话甚是大声。宝钦先前倒也没留意,可听着听着,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外头那个大嗓门儿似乎总是在提起什么三殿下,那可不就是对面这位?

宝钦顿时觉得好奇起来,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想听听看他到底背着秦烈私底下编排些什么。秦烈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但终究没出声,睁着一双狭长的眼睛盯着宝钦,眼神复杂又古怪。

“……我们三殿下还真是倒霉,您说,眼看着都要大婚了,结果还闹出这样的事,你说冤不冤。要不,再过个一年半载,我老黑就能抱上小世子了。”

“得了吧老黑,你就别替你们爷遮遮掩掩的了。”

“啥意思?”

“嘿,那三殿下这么多年连个身边人都没有,你说这是啥意思?别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你个死老九,瞎说什么呢?小心三殿下晓得了,拔了你的舌头。我们爷是什么人,你以为什么阿猫阿狗他都能瞧得上?外头那些个女人,长得还没我们爷好看,也想来爬床,也不先照照镜子。还瞎说什么隐疾,我们爷有没有隐疾,我老黑还不晓得,他的裤子都是我给洗的……”

外头顿时哄堂大笑,有人高声问:“那老黑你说说,你给三殿下洗裤子,都瞧见啥了。”

老黑嘿嘿地笑,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心知肚明的意思,“都是男人,这还用俺明说啊。就上回,眼看着我们爷快成亲的时候,俺好容易才淘到本春宫册子,那个画啊,真是活灵活现,清……清清楚楚,结果一回头就被三爷给缴了,到现在还没还回来……”

宝钦原本还死命地硬撑着,等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彻底绷不住了,赶紧道了句借过,飞快地跑到后头院子里,“哈哈哈……”地抱着肚子死命地笑了一通。

虽说早从司徒的口中晓得秦烈本不是那冷漠疏离的人,可因他总是板着脸,宝钦心里头也总觉得他的性子清冷,不好打交道。而今听了老黑的话,才晓得冷漠外表的背后,原来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男子——根本和西北军中那些整天想媳妇儿的士兵们没什么两样。

等笑罢了,她却是为了难,一会儿回去,她要怎么跟秦烈说话呢?

在院子里想了半晌,宝钦还是没想出个招来。脑子里一会儿又响起方才老黑的话,时不时地又想笑。

等她再回来的时候,外头已经安静了。宝钦偷偷地探出脑袋往外看,大厅里一个人都没有,只剩下一片破破烂烂的桌椅。店里的伙计正哭笑不得地收拾着,见了宝钦,无奈地挥了挥手里的桌子腿朝她笑笑,道:“秦爷今儿出手大方,先谢过了。”

宝钦赶紧把脑袋缩了回来。敢情又给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