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钦眯起眼睛打量他。那个人穿着黑色长衫,打扮得像个读人,只是身板儿比寻常读人要结实多了,即便是穿着一身宽松的长衫,也依稀能感觉到他那紧绷如铁的肌肉,浑身上下甚至透着一股子冷冷的杀气,让人不敢逼视。

秦烈比秦修大两岁,他的母亲是最受皇帝宠爱的刘贵妃。刘贵妃有倾国倾城的美貌,生的儿子也比别的兄弟们都好看,小时候秦修还挺喜欢缠着他三哥。只是秦烈虽继承了刘贵妃的相貌,性子却是天差地别。刘贵妃温柔贤淑,秦烈却是从小就喜欢板着脸,看人的时候冷冷的,跟谁都不亲。后来刘贵妃因病去世,秦烈就愈加地冷漠起来。宫里头那么多兄弟,只有太子还能跟他说几句话。

李柯鸣立刻怒目而视,人群中却找不到说话的那一个,却是有更多的人在跟着附和,“就是就是,出来!”

他们秦国人素来放荡不羁的,哪里会在意这些。穿得这么严实,不说热,连动一下都难,动作僵硬得活像只木偶,可把宝钦给憋坏了,连带着心情也差起来。

李柯鸣锐利的目光扫过雅兰,眉头一直未曾舒展,“除了她,还有谁?”

等他走远了,雅兰才傻愣愣地踱到榻边,哆哆嗦嗦地问宝钦:“小姐,那我们还走不走。”

雅兰找了件淡青色的绉丝长裙给她换上,怕她冷,又在外头套了件鹅黄色的比肩,底上绣着天蓝色的小蔷薇花儿,瞧着水灵水灵的。

想到此处,宝钦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抬起嘴角想努力地笑一笑,却只觉乏力。

秦烈对他这种行径早已见怪不怪,所以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沉着脸盯着床上看。倒是一旁的清雅气得脸都白了,揪着手里的帕子好几次想作,但见宝钦施施然地躺在床上一脸泰然,她才强忍住了。

司徒把手指往宝钦的脉门上一搭,眉头顿时锁起来,一会儿面上竟显出凝重的神色。清雅心里一突,忽然觉得面前这位只怕的确是有点儿本事的。

司徒把完了脉,又仔细盯着宝钦脸上看了一阵,皱起眉头小声地道:“妆画得太浓了。”

清雅刚刚还觉得他许是有几分本事的,这会儿立刻就崩溃了。

但秦烈却是跟没听到他的话似的,沉声问:“怎么样?”

他的声音很低,语气很平淡,但司徒很多心地听出了一丝担忧的味道。于是他立刻就端起来了,脑袋仰得高高的,自顾自地朝外头走,“我们出去说。”

清雅偷偷瞄了宝钦一眼,见她脸上依旧一片平静,她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秦烈没说话,利索地起身就跟了出去。

屋里还有别的下人在,清雅不敢问宝钦该怎么办,只使劲儿地揪着帕子,心乱如麻。

到了外头院子里,司徒还特意朝四周看了看,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秦烈甩手就在他脑袋上来了一下,道:“没外人。”

“没外人!”司徒气急,“是没外人,这院子里里外外全是你的人,结果还眼睁睁地看着我被老五揍。你瞧瞧我脸上,皮都破了。明儿小翠都该嫌弃我了。”他指着脸颊上那一片明显的伤痕向秦烈控诉,“你们兄弟几个,都是群白眼狼。”

秦烈根本不理会他的委屈,开门见山地问宝钦的身体,“公主怎么了?”

一提到病人,司徒的脸上顿时严肃起来,眼睛微微眯起,想了一会儿,才正色道:“不是病,是毒。”他说话的时候盯着秦烈的脸上看,没有现有任何变化,十分失望,摸了摸下巴,又继续道:“中的是断肠。”

秦烈依旧沉默,只是眼神忽然显得锐利了许多。

“断肠是——”司徒见他不说话,只当他不知道,正欲解释,却被秦烈打断,“我知道。”他面上的棱角显得尖锐了许多。无色无味的剧毒之药,比顶级的补品还要珍贵,到底是怎样的仇恨,竟然会对一个小女子下这样的狠手。

“能治好吗?”

司徒没好气地笑起来,“你真当我是神仙?这可是断肠,她现在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他话未说完就知趣地住了嘴,秦烈的眼神让他心里毛。司徒忍不住问:“你真看上那个…什么公主了?不就是漂亮些么?以前又不是没见过这样的美人儿。”

秦烈却不肯正面回他的话,只是淡然地道:“她是我妻子。”

“还没过门儿呢。”司徒笑,“再说,先前不是还不大愿意吗?”

秦烈斜着眼睛看他,冷冷道:“我若是不愿意,难道去娶刘家那个蠢货?”

司徒立刻抱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好不容易笑完了,他才扶着手边的柱子艰难地道:“那个刘…刘芙蓉,不是长得还行。唔,就算你瞧不上刘芙蓉,太子妃不是还想给你找那个王家的什么小姐么,听说还是才女,那总不是蠢货了。”

秦烈的头上简直笼着一团乌云,“最蠢的蠢货不是什么都不懂,而是明明什么都不懂,还自以为是。比刘芙蓉更蠢。”

“那…这个七公主,聪明?”司徒疑惑地问。这才刚见面,秦修就能看出人家的聪明劲儿来?他怎么除了人家生得美之外,一点别的都感受都没有。

“真的治不好?”秦烈的眼睛里仿佛有一丝黯然闪过,但立刻又恢复了常态,依旧是冰冰凉的眼神。

司徒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她这毒,不是一两日就能清了。若是好生静养,少则一年,多则三年,差不多就能痊愈。不过——”他偷偷地打量了一番秦烈的神色,见他依旧岿然不动,才放心地把后面的话全说了出来,“不过余毒未清,于子嗣不利。所以,这几年怕是——”

“我知道了。”秦烈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尔后再不多问,一转身又进了屋。

司徒没想到他最后就是这么一句话,不由得愣了半晌,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院子里就只剩下他一个。

“还不快进来。”屋里有人在怒吼,司徒笑了一声,慢悠悠地晃进屋。

清雅依旧一脸怀疑地盯着他。宝钦气地朝他笑笑,她对大夫一向很有好感,觉得悬壶济世的人特别了不起,尤其是她曾亲眼见过那么多受伤濒死的士兵在军医们的手里起死回生。所以,郑国的大夫地位虽不高,但西北军中的军医却十分受人尊敬。

司徒走到宝钦床前,眯起眼睛朝她笑,柔声道:“公主这身体,虚弱得很,得静养。一会儿在下开个方子,先吃几日,赶明儿我再来看,看情况另换个方子。”

“如此便多谢司徒大人了。”宝钦笑着谢道。

司徒立刻眉开眼笑,一边摆手一边回道:“不用不用,公主真是气。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再说了,我跟老…唔,三殿下是多年的交情了,过来帮忙是应当的。只是公主日后得小心些,您这身体,怕是再也禁不住磕磕碰碰了。”

宝钦苦笑,无奈地点头,“妾身知道。”司徒虽未明说,但他话里的意思却是到了,十有□是看出了她的身体虚弱并非伤病,而是剧毒,想来这事儿也瞒不住秦烈。却不知他到底是如何想的,更不知会不会给她的逃走添加任何变故……

“你如何中的断肠?”冷不丁的,秦烈忽然开口问。不止是宝钦和清雅,就连司徒也都被他这一招给吓了一跳。这禁宫毒药,大抵都和宫里头某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联系在一起,怎好明说。这秦烈然这么大刺刺地问了出来,真不知心里头到底怎么想的。司徒心中腹诽。

清雅不敢说话,低着脑袋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秦烈会问到她头上。

宝钦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低头苦笑,轻声回道:“终归是…我做事失了分寸,得罪了人。”

她虽未明说,但那话中的苦涩之意却是谁都听得分明。清雅是知道她的事的,一时有所感悟,一低头眼泪就掉了下来。宝钦的脸上却依旧挂着笑,那笑容却是清冷又落寞,在那样明艳的脸上,显得愈加地苦涩。

秦烈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追问,只叮嘱道:“司徒说你的身体不好,短则一年,长则三年方能清尽余毒。若是你精神不济,便在这里歇着不要出门,若是有人过来拜见,也悉数推了。”

宝钦点头应是,秦烈见她眼睛里的神采似乎又渐渐黯淡下来,心知她这会儿又累了,便起身告辞。司徒笑眯眯地朝宝钦拱拱手,跟在他身后一溜烟地出了门。

清雅一直将他们送出院子,这才进屋来,屏退了下人后,急忙凑到宝钦床边,不安地道:“公主,您说,那个三殿下不会现了什么吧。”

宝钦垂下眼睑,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她自幼习武,旁的不说,这一双手脚却是留下了不少痕迹,虽说没有伤疤,但骨节和老茧都非常明显地显示着她与寻常千金小姐的不同。这一路上清雅没少帮她护理这双手,可有些东西终归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

秦烈那一双眼睛如鹰隼一般锐利,虽然清雅手疾眼快地拿帕子将她的手盖住,可他若真有心要看,怎么会注意不到。

“走一步,算一步。”宝钦打了个哈欠,软软地往床上倒,“药煎好了叫我起来,可别耽误了。”

清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