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怎么这么拧呢?”李进家的说,“还不怕人说,树留影人留名,以前你要不是让人讲究多了,至于二十了才出门子吗?你这会儿倒是有人家了,你不为你以后想想啊。你家林远涛家大业大的,你以后不得跟别的人家来往?得让人知道家里头汉子敬重你,那汉子的脸面才能是你的脸面,你才能走动的开。”

李远听了这话心里更好受些,其实他听自家屋里的说了周瓦的话之后,就觉得这两口子是通情达理的,也体谅人。越是这样,李远越是觉得自己对不住人家:“啥多亏我啊,老实说吧,要是俺们不在你这帮忙,估计也没有人能伸手。这不就是看有亲戚管着豆腐,他们才敢伸手要吗?”李远抹一把脸,“村里头的人其实都没啥坏心,胆儿也小,城里头没有认识人的时候连城都不咋敢进,这回也是趁着你不在家。反正也好,你家屋里的出去打一顿闹一场的,有小心思的也都歇了。”

都没等到中午,李进家的和李远家的就急匆匆进了上房来找周瓦。

“这倒也是。”李远家的道,“不过上回去吃酒,我可算看出来了,城里头哪有咱村里这么亲热的?大门一关,可比不上咱村里头随便串个门啥的。”

周瓦在火盆上烤着手:“今天想着来集上看看,俺们家也得添点儿东西。一听俺们要来,这俩抱着大腿不撒手,这不就都带了吗?你林哥先上杨家庄里正家去看看,一会儿回来找俺们来。你们忙你们的,我带着他俩烤会儿火,等俺们当家的回来就带他俩逛去。”

李远家的也笑:“等你们自己过日子久了就知道,这过日子哪哪都要钱,就算是打块补丁,你也得有针有线呢,哪样是白来的?都得花钱去买。人口多了啥都得算计着用,能不花销的不能花销,这钱得用到正地方。”

周瓦眼睛在桌上扫了一圈,只有他家林远涛稳稳当当的,就问他:“你想到这了,有啥法子不?”

“现在两家大人都忙,咱们使不上力,把孩子给照顾好了,比啥都强。”林远涛劝周瓦。周瓦想着自己的身体情况,也只能这么办了。

李进家的答应了:“收拾完了明儿给你带来。就是那猪肉,也得给你留出一半来——就算自己不吃,你拿去走礼也是好的。俺们要是都留下,以后也不敢上你家门了。”

“唉呀,你年轻不知道,这外头撑不起来的才家里头横呢,把气都撒家里头了。”冯阿嬷说,“我也有些日子没去了,你说我一去就哭,一去就哭,我也不耐烦了。就算周璋家的再不好,那也是生下周家的血脉了,就没见过这么当嬷嬷的。”

周瓦叹一口气,煞有介事的说:“穷大方穷大方,城里人哪会过咱村里头的日子?我这愁得不行,大家伙儿也知道,我是光身进门,在家里头也说不上话,不就得想法子挣两个贴补贴补吗?要不然我大着肚子干啥不好,非得做豆腐?”

李远在屋里转了一圈,又对李进说:“屋里头中间这块,就可以放点豆腐的缸,正对着房梁,借着房梁正好吊豆腐包,滤豆浆。滤完浆子豆腐包摘下去,一点儿都不耽误事。”

周围的人劝道:“别打了,有话好好说!”有眼尖的看到李远、李进还有李进家的都来了,就说:“老李家来人了,别动手好好说说吧。”

林远涛笑着说:“让他们拔,什么好的!正好省下晚上收拾的事。你们俩口子连孩子,晚上都别走,都搁咱家吃饭,小鸡炖蘑菇。”

“瓦片舅舅,你上俺家去啊?”毛头吸着鼻子问。

林远涛把烤好的花生搓去皮,白胖胖的花生仁分给周瓦几个:“这有啥,这就是活该。李达那样的也就配娶个这样的,你瞅瞅,天生一对,多配啊。敢肖想我的人,这就是活报应!”

林远涛和别人一起到了李成的家,道了喜,上了喜钱,就被让到炕上暖和坐着。李达家各个屋子都是新房,大家伙是不好去的,只好都到了李成家,看着倒像是李成家里办喜事似的。

林远涛半天没吱声,周瓦推了他不让他睡,林远涛翻过身来把周瓦连人带被的搂住:“我怕你生气,才没跟你说。其实也没啥大事,我就是心里不爽快。”

周瓦见他们俩身上衣裳鞋都湿了,眉头皱的更紧,抱怨林远涛:“衣裳都湿了你也不管,这还是洗地瓜的水,一身的泥道子,等回了家看不挨揍。这会儿都忙得冒火了,谁有工夫替他们洗衣裳!”

李远家的不愧是娶来当长子正君的,当下就安排李进家的带着虎头和毛头到别人家歇着去:“老二家的,你领着他俩淘气的找个清净地方去,也不用你忙别的,看着他俩,再把正日子那天用的喜字啥的剪剪,针线活缝缝,家里头有我呢。”

周瓦正坐在熏笼边上纳鞋底子,这是他唯一擅长的针线活。农村的鞋底子都是用穿坏了的衣裳,把布料拆下来,用浆糊一层层粘在一起,等晒干了就剪出形状来,用线一针一针的缝起来。这样打出来的鞋底子糊的层数越多,鞋底子越是耐穿,越是舒服。当然了,鞋底子厚了,纳起来也不容易,都是得先用锥子把鞋底子扎透,再用粗长的针引着麻线穿,慢而费力。

林远涛得意道:“这还有假?梁大夫亲自瞧的脉。行了,别说我了。爱打猎你们办过喜事再动手,我好茶好饭的招待你们,今年我就不进山了。”

“那就对了,咱两家就不用客气了,这活儿也不差你这一手。”李进家的爽快的说完,又低头忙和起来。

“今天觉得咋样?”林远涛翻了水田回来,人还没进门,声就先传过来了。

“周瓦这命这是不错,这孩子来的是时候啊。”李成对着自己家人叹道。依林远涛的性子,他肯定是要赶紧解决这件事,好让周瓦放心养胎的。也是,二十多岁才有了孩子,搁谁都得上心。

林远涛瞄了他肚子一眼,“又不是以后都不生了,留着以后慢慢穿呗。”

梁大夫拿布巾擦了擦手,突然劈头盖脸的冲着林远涛抽下来:“不是告诉你被让他生气吗?!都听到狗耳朵里去了!还说晕就晕,你当时干啥去了?我告诉你,这幸好是没出啥事,要不有你后悔的!”

“一边去。”周瓦嘴上不答应,还是慢慢把头靠到林远涛怀里去,慢慢地跟他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李远家的拉住李进家的手:“你这事办的对。不说咱家不是那样得便宜就占的人家,就看人林远涛那人,什么路数都没摸明白,就敢上人家那拔毛去?平白得罪人。要是真有啥好处咱也认了,啥好也落不着,人家要是怨恨的话就得都落在咱家。这事我晚上就跟当家的说。你家小二你也说说他,咱不能仗着跟人好就凑上去占便宜没够,早晚这好就得磨没了,招人恨。”

“可不是。我亲耳听到的,还能有假?”李进家的心里挺舒坦,脸上也带出来了,“蜜罐里的,赶紧把你的蜂蜜水给一碗我喝喝。瞅瞅,这一年功夫还不到呢,村里人还不都另眼看你了。这也是好人有好报!”

“可不是,自从来了县里,和村里来往就少了。衙门里老有事,也顾不上那些,也不知乡亲们怎么埋怨呢。老这么着可不是事。”石林心有感触。他们兄弟也都不是忘本的人,就怕被人说凉薄。虽然石家兄弟没看出像个汉子似的周瓦有啥操持家务的天分,不过像是周瓦这样的都比他们汉子周全,自家娶进一个哥儿,自然更好了。没由来的,兄弟俩对娶亲这件事的渴望又增加了两分。

李进家的叮嘱:“别给他吃太多,一会儿要吃饭了。”眼睛盯着这俩出了大门,才转头跟周瓦说话:“别老给毛头带东西了,看把他给惯得。咋这时候来了呢?我还想着你家林远涛回来没几天,你这也不能出门啊。”

***

周瓦接过来:“我这没见过世面净闹笑话。”他倒是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林远涛确实比他强不少,像那藕粉啥的,估计自己就是看着也不认识,白给都不一定敢吃。

“哎呀,真买回来了?真是会办事的人那。”对于大本分都没出过县城,甚至没有出过村的人来说,往南边走一趟,还顺顺当当回来了,这得是多大的能耐呢!

李进家的一拍他:“哪儿呀,他要是到了日子顺顺当当的发动,我还特意跟你说啊?我告诉你,他呀,是看俺们几个帮你间苗拿了萝卜缨子回去腌菜,眼气得不行,挺着好大的肚子跟几个碎嘴子在那里讲究人呢,说着说着就好像俺们是拿了他的东西似的,动了气,可不就发动了?还是好几个人把他抬回去的,你说说,这是啥人啊?现世报了吧?”

……

李进家的摇摇头,进到屋里拿了茶碗连喝了两碗水才出声:“从你这回去就下地了,晌午在地头上胡乱吃了点儿,这不才回来呢。今天下晌天上飘了云,都怕下雨呢,挣命一样的割麦呢。”

李成看了契书,虽然不明白林远涛好好的买那没用的山地干什么,但是人家的事情他也不好多问,大红的官府朱印在那里呢,不管怎么样,那山已经是林远涛家的私产了。李成于是在村里头说了,大家再不能去林远涛家后山开荒砍木头啥的,好在村子三面都环山,本来也没什么人往那片山走,也就是知会一声,并没有对村民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大家伙该干啥还是干啥。

其实也难怪,有手有脚的汉子,还得什么都靠别人帮衬,一天两天行,老这么着谁也受不了啊。

“人家过得好了,还能记得家里头啥样啊?”周璋家的可算是找着插话的机会了,“你是不知道周瓦现在在村里头多有风头?挑着多少家哥儿往县城跑?”

周瓦一听,也就泄了气:“还想着过节前都能挣一点儿呢,照你这么说,也干不成了。”

“你干啥煮这些鸡蛋塞我怀里?”周瓦没答他的话,反而先把鸡蛋从怀里淘出来:“也没用凉水激一下,烫死我了!”

“我也爱看你穿素净的,看着特别利索。”林远涛也赞同他这话,周瓦肤色偏蜜色,穿点儿素色反而好看。

“说是看这个挖井的靠谱,有的人也想挖,让挖井的帮着相地方去了!”周瓦回答道,又说:“等会儿饭菜都给咱自己带出份儿来,都留下吃饭。前头吃啥咱就吃啥,我这可是真心实意地留人啊,谁要是抹不开脸我可上家门口抓人去。”

“我想着咱家地不多,一年下来留下口粮,再交了税,也剩不下多少钱了。现在咱们两个人用够,等咱家人口多了,恐怕就不够了。村里的地估计咱们买不着,就得想点别的法子。”林远涛说,“虽然说靠山吃山,我不想像石家那样打猎为生。”

“我这不来了吗?”周瓦把篮子里的衣裳拿出来。

周瓦才不管这些,他听别人拿他比汉子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反正说了他也不少块肉,很快他就把种地要用的东西买全了。周瓦掰掰手指头算算:“今年咱头一年种地,别的都能买现成的,就是没有那么多粪肥,这地里肯定收成得差一大截。”

周阿嬷也想着赶紧把种地的事定下来,要不误了农时怕是耽误事,就一叠声地催他们快去,说是晚点儿回来也没事,一定要把正经事定下来。

林远涛絮絮叨叨,大多数倒是说得从石家兄弟那里听来的。周瓦倒是一直凝神听着,感兴趣的不得了。

林远涛一挥手:“我一个布头都不要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