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马奴顿时不知该怎么回话,吃不准主子到底是在说正话还是反话。

她从不相信巧合。

落地有声,张纤承认了自己的行为,并判定为对方的过错。

不管如何,众人的风向起码说明了一个道理,长久的被放逐及宫廷的漠视母亲的遗忘加上弟弟的出生,对于张纤来说,今时真的是不同往日了,大昭朝公主郡主一大排,她张纤再也没有了与众不同之处。

张纤见费沂一身寒凉之气,裘衣和斗篷也都没来得及换,心知肯定也从外面才回,八成是去找了自己的,怒容收起,勉强换上了一点笑容。

少女收起猎刀,朝着呼烈儿娇喝道:“那个……你,快过来!”少女见过呼烈儿的相貌,却根本记不清楚他的名字。

先时,北狄内乱刚刚结束,草原上的民族正需要调养生机,而大昭正是强盛,故先帝敢明目张胆的欺负人家,如今北狄渐渐势强,虽不及大昭,却也不肯再受气,于是当今圣上在权衡利弊之后,以先帝尤不及的果断,同意将裕荣公主嫁过去。

“小时候因为别家小孩说我是没爹的孩子,所以要皇帝舅舅罢了人家父亲的官,结果那些大人们都不让自家的孩子和我玩,这是为了我好?!”

张纤没说什么,心里默默将那些没来的官家小姐们记着,面上还是笑着和人说话,中间夹着“哎呀,我都记得不大清楚了。”“上回怎么了?”“这事我倒还有些模糊印象,仿佛是……”

张纤郡主动身的日子渐近,这一日她去探望母亲,逢长公主正在午睡,给拦下了,因自己做错事在前,她忍了又忍,憋回了脾气悻悻回了自己的院子,临近院门,就逢红胭匆匆来报,说是太子殿下来了。

“母亲,你会这样问,是因为青娥都跟你说了吧。”张纤低头小声道,手指在被褥上面画圈圈。

“公主!”周围的侍女们惊呼,连忙扶拥着长公主到旁边的木塌上,一时间脱鞋解袜的脱鞋解袜、去拿药的拿药,去请御医的请御医,当场人仰马翻,乱得不成样子。

张纤仿佛感觉到什么,歪着脑袋,莫名的看着那少年,嘴角似笑非笑

是不是,最后连她也要杀掉?

约见的地方在城外密林,赵荻身边的太监邓喜正焦急的守在那里,不过到底是皇宫历练出来的人,行事特别小心,并不站在显眼处,而是躲在树后窥视。

后来,赵洵皇位坐稳,才会投桃报李,而长公主身为女子,又不能上朝听政,就算再纵容些也不会危及到皇权,且其膝下只有张纤一个亲生女儿,赵洵更是放心的维系着罕见的皇家亲情。

好吧,活生生的把一件事拆成两件事,吾皇圣明。

张纤看着像是惊慌无措,说的话却避重就轻,将自己完全摘了出去,附带的还摘了一下赵荻。

生死关头,赵荻用尽全力一推,皇后没有站稳,跌到在了已经烧得熊熊的榻上。

萧氏是赵洵的原配,赵洵当皇帝,她就是皇后,赵洵还是晋王,她就是晋王妃,二十年来,这对夫妻从最开始的琴瑟和鸣,到后来形同陌路,其中生了太多令人遗憾的往事了,也许还有人记得,当年先帝为晋王指婚的并非萧氏,可以说,这门婚事,是赵洵当年自己苦苦求来的,为此不惜犯下众怒,惹怒先帝,得罪太子,所求的,不过萧氏一人而已。

因而后宫女子不乏羡慕皇后,也不乏嫉妒,只有少数部分,则是嘲笑,讽刺——虽为皇后,自己的丈夫却连见也不愿意见到她,大约心怀愧疚,能给与的,也便只有这些面子上的光鲜了吧。

“你别太得寸进尺了,做下这事的是你,又不是我,我累了,剩下的事你自己处理就好了。”张纤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她的母亲再一次拒绝了她回安阳城的请求,而这一次,她决定不再坐以待毙。哪怕是向她的敌人寻求帮助。

裕荣公主的生辰,她花心思送去了许多礼物,就算她是郡主,准备这些礼物也是尤为不易的,长公主不会克扣女儿的待遇(她的待遇同时含有名下的侍女家奴的用度),但是身为郡主,又喜欢宴会和收买人心的张纤却不是一个好养的女儿,她高雅的品味,崇尚精致的风格,让她哪怕只是在衣食住行方面的花费,也是不小的一笔。

所幸的是,当初在建安建造别院的时候,长公主顺手购买了附近的田庄,后来又购置了一些店铺,而这些如今都和建安别院一起,交到了张纤的手中,长公主坚信,女儿钱不够花的时候,她会自己想办法。

张纤不负所望,当然她是不会自己出去赚钱的,这样的粗活还是留个别人干吧,郡主的名头在地方上还是管用的,只要她不选错人和受到蒙蔽,生意绝对不至于亏本,再说还有丰娘把关呢。

经过几次不大不小的风波和人事调动,她也小有些私房,这次全部拿了出来贡献给了她的敌人。

小郡主自掏腰包喂饱她的敌人,当然不会是为了在裕荣公主出嫁之前化解敌我矛盾,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得见裕荣公主一面。

小时候被宠坏了,才让张纤有饱涨的存在感,经过了这两年的落差,才知道,亲的就是亲的,跟裕荣公主叫板是她不太谨慎,如果她和裕荣的关系好一点,这两年让裕荣在宫中撒娇打滚打掩护,也许皇帝或者太后能想起她同意召回她。

就算不能够,如果即将嫁人的裕荣,向皇帝提出的最后一个请求是,恳请召回自己,没准皇帝也不能拒绝,毕竟把自家闺女嫁给半老头子的男人心理防御是受不了多大冲击的。

但可惜的是,裕荣和她的关系没有好到那一步,那么这就是张纤的打算——裕荣嫁到北狄,一路往北势必经过樊城,而樊城离建安又不远,她打算亲往樊城求见裕荣,看在她花了心思贿赂的份上,裕荣也许会见她一面。

只要见面,就有可能说服裕荣给皇帝写一封信,说服他下旨召回自己,如果是皇帝的意愿,母亲就没有反对的余地,回了安阳也不会遣送自己回来。

这个计划,关键在于裕荣的态度,毕竟她们敌对了太长时间,但毕竟是个机会,只要有机会就不该放过,不是吗?

公主远嫁,非同寻常,裕荣公主二月举行了及笄礼,又磨磨蹭蹭挨过了三月,四月初就不得不踏上了远嫁之路,北狄王的长子阿必修早已在安阳城等候护送这位年轻的继母。

张纤(不择手段)弄到了裕荣公主的行程,提前两天在樊城等候,包下了驿馆附近的一间客栈,指示家里的侍女们将客栈打扫的纤尘不染,鉴于还要在客栈住几天,用自家的床褥餐具器皿更换了客栈所用的用具,这才嫌恶的住了进来。

按捺了两天,第三天果然裕荣公主的送亲队伍住进了驿馆,张纤拜帖求见。

而裕荣公主果然答应了这次接见。

张纤计划好各种情况的应对,当她见到裕荣的时候该如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该如何说服她不计前嫌帮助自己回安阳城,而实际上,当她进门的那一刻,看到了屋内等候接见她的裕荣公主,大昭王朝本朝大公主,北狄未来王后的时候,对方第一个反应就是顺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的抓起手边的一个东西向她砸来——

事实上,这个反应诡异的出现在了张纤料想的各种情况之一,所以她带了,咳咳……

护卫呼烈儿一晃而入,挡在张纤身前,接住了飞过来的茶杯,茶水打湿了他一身,张纤从呼烈儿身后冒出头,手握空拳,放在嘴下干咳了几声,道:“呼烈儿,真失礼啊。”

这句话真奇怪,看起来像是说“呼烈儿(你)真失礼啊”,但又像是说“呼烈儿,(这人)真失礼啊”,你根本无法分辨她究竟嗔责的是谁。

“你还敢来!”裕荣公主起身向张纤走来,一手指着张纤,一手捻着帕子角叉腰状,气鼓鼓的道:“张、纤!你还敢来见本宫!”

“这话从何说起。”张纤躲在呼烈儿的身后,探着脑袋,温温吞吞的道:“大家相识一场,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茫茫人海当中你我相识也是缘分,又有什么是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的呢,你看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弹指一挥间我们也都不是小孩子了,继续争锋相对有何意义,倒不如不化干戈为玉帛……”张纤努力营造好一点的气氛,想她何曾这样低声下气过,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本宫跟你仇深似海,不共戴天!”裕荣公主敌我意思非常鲜明。

“咳咳。”张纤干咳,实在不想面对这个小肚鸡肠的女人,奈何时不与她呀,她轻轻拍了拍挡在身前的呼烈儿道:“这属于国家机密,呼烈儿你到院子里等我。”

呼烈儿手上还握着裕荣公主方才砸过来的茶杯,刚刚当上护卫没几天,可不想失去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他十分不解(国家机密?)怀疑(你确定?)加忧虑(衣食父母可千万不能有事啊)的看了看张纤。

“给公主行礼之后就下去吧,没事的。”张纤提醒道,呼烈儿身手很好,据说以前放牧的时候在草原上搏过狼,就是礼教方面差了点,毕竟是北狄蛮夷嘛,他方才从门外窜进来,还未跟裕荣公主见礼,现在可是关键时候,张纤可不想惹得裕荣不满。

呼烈儿是家奴,见到公主,得行叩拜之礼,他跪的利落,不过张纤注意到,他跪的时候腰杆挺直,可见这北狄人性子是个刚毅的。

裕荣哼了哼,抬着下巴挥手让他起身,她直接对上的就是张纤,才不屑于自降身份和一个家奴见识,呼烈儿便告退了。

裕荣转身,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的侍女们出去,方便她和张纤说话,以免万一激动掐起架来,被人家看见有失她昭王朝大公主的风范。

清场完毕,张纤正要说句软话,裕荣就爆了:“张纤!你居然还有胆子来见我!你们母女俩害得我好苦!”因为身份尊贵,裕荣单独住在驿官特别安排的院子里,故而她也不怕被外人听了去。

“我已经被驱逐安阳很久了,我怎么害你了,又关我母亲什么事,别太激动,有话慢慢说。”

“当年如果不是长公主拒绝嫁给那个老头子,那老头子就不会心怀怨愤,就不会死了老婆还要跑到大昭来讨要,就算讨要也不会指名要讨个公主回去,父皇也就不会要我嫁给他,你说,这不是你母亲害的吗?!”裕荣愤然道,这笔帐算在长公主头上,至于张纤,迁怒不可以吗!

这个因果关系还真是……有那么点道理。裕荣嫁给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人也确实很悲剧,张纤想了想,安慰道:“北狄王才四十……”

“可我才十五岁,他儿子都比我大!我堂堂大昭王朝大公主,却要嫁给一个糟老的老头子当填房!张纤,我跟你们母女俩势不两立!”裕荣毫不掩饰自己的怒火,作为一个准新娘而言,这也算是……某种热情吧。

张纤头疼,看来这份仇恨真的是很难化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