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奥斯汀大小:446k类型:悬疑时间:2013-1-2911:33:11,伊丽莎白就不由自主地要向夏绿蒂望一眼。夏绿蒂有一两次被她看得微微脸红了,不过一般总是很聪明地装作没有听见。大家在屋里坐了好一会儿,欣赏着每一件家具,从食器橱一直欣赏到壁炉架,又谈了谈一路上的情况以及伦敦的一切情形,然后柯林斯先生就请他们到花园里去散散步。花园很大,布置得也很好,一切都是由他亲手料理的。他的最高尚的娱乐就是收拾花园。夏绿蒂说,这种操作有益于健康,她尽可能鼓励他这样做;她讲起这件事的时候,非常镇定自若,真叫伊丽莎白佩服。他领着他们走遍了花园里的曲径小道,看遍了每一处景物,每看一处都得琐琐碎碎地讲一阵,美不美倒完全不在他心上,看的人即使想要赞美几句也插不上嘴。他数得出每一个方向有多少田园,连最远的树丛里有多少棵树他也讲得出来,可是,不论是他自己花园里的景物也好,或者是这整个乡村甚至全国的名胜古迹也好,都万万比不上罗新斯花园的景色。罗新斯花园差不多就在他住宅的正对面,四面是树,从树林的空隙处可以望见里面。那是一幢漂亮的控建筑,耸立在一片高地上。

柯林斯先生本来想把他们从花园里带去看看两块草地,但是太太小姐们的鞋子抵挡不住那残余的白霜,于是全都走回去了,只剩下威廉爵士陪伴着他。夏绿蒂陪着自己的妹妹和朋友参观住宅,这一下她能够撇开丈夫的帮忙,有机会让她自己显显身手,真是高兴极了。房子很小,但是建筑结实,使用也很方便;一切都布置得很精巧,安排得很调和,伊丽莎白对夏绿蒂夸奖备至。只要不想起柯林斯先生,便真正有了一种非常美好的气氛。伊丽莎白看见夏绿蒂那样得意,便不由得想到她平常一定不把柯林斯先生放在心上。

伊丽莎白已经打听到咖苔琳夫人还在乡下。吃饭的时候又谈起了这桩事,当时柯林斯先生立即插嘴说:

“正是,伊丽莎白小姐,星期日晚上你就可以有荣幸在教学里见到咖苔琳·德·包尔夫人,你一定会喜欢她的。她为人极其谦和,丝毫没有架子,我相信那天做完礼拜之后,你就会很荣幸地受到她的注目。我可以毫无犹豫地说,只要你待在这儿,每逢她赏脸请我们作客的时候,总少不了要请你和我的小姨子玛丽亚。她对待我亲爱的夏绿蒂真是好极了。我们每星期去罗新斯吃两次饭,她老人家从来没有哪一次让我们步行回家,总是打自己的马车送我们……我应该说,是打她老人家的某一部马车,因为她有好几部车子呢。”

夏绿蒂又说:“咖苔琳夫人的确是个道貌岸然、通达情理的女人,而且是位极其殷勤的邻居。”

“说得很对,亲爱的,你真说到我心上去了。象她这样一位夫人,你无论对她怎样尊敬,依旧会感到有些欠缺。”

这一晚主要就谈论哈福德郡的新闻,又把以前信上所说的话重新再提一遍。大家散了以后,伊丽莎白孤单单地在房间里,不由得默默想起了夏绿蒂对于现状究竟满意到什么程度,驾御丈夫的手腕巧妙到什么程度,容忍丈夫的肚量又大到什么程度。她不由得承认,一切都安排得非常好。她又去想象着这次作客的时间将如何度过,无非是:平淡安静的日常起居,柯林斯先生那种惹人讨厌的插嘴打贫,再加上跟罗新斯的应酬来往等。她那丰富的想象力马上解决了整个问题。

大约在第二天响午的时候,她正在房间里准备出去散散步,忽听得楼下一阵喧哗,马上这整个住宅里的人好象都慌乱了起来;一会儿工夫,只听得有人急急忙忙奔上楼来,大声叫她。她开了门,在楼梯口遇见了玛丽亚,只见她激动得气都喘不过来,嚷道:

“噢,亲爱的伊丽莎呀,请你赶快到餐室里去,那儿有了不起的场面值得看呢!我可不告诉你是怎么回事。赶快呀,马上下楼来。”

伊丽莎白一遍遍问,也问不出一个究竟来;玛丽亚多一句也不肯跟她说;于是她们俩便奔进那间面临着大路的餐室,去探奇寻胜。原来来了两位女客,乘着一辆低低的四轮马车,停在花园门口。

伊丽莎白连忙嚷道:“就是这么回事吗?我还以为是猪猡闯进了花园呢,原来只不过是咖苔琳夫人母女俩。”

玛丽亚听她说错了,不禁大吃一惊:“噍你,亲爱的,那不是咖苔琳夫人。那位老夫人是姜金生太太,她跟她们住在一起的;另外一位是德·包尔小姐。你且瞧瞧她那副模样儿吧。她真是个非常纤小的人儿。谁会想到她会这么单薄,这么小!”

“她真是太没有礼貌,风这样大,却让夏绿蒂待在门外。她为什么不进来?”

“噢,夏绿蒂说,她真难得进来。德·包尔小姐要是进来一次,那可真是天大的面子。”

“她那副模样儿真够人瞧的,”伊丽莎白一面说,一面又突然起了别的种种念头。

“她看上去身体不好,脾气又坏。她配他真是再好不过呢。她做他的太太极其相称。”

柯林斯先生和夏绿蒂都站在门口跟那位女客谈话。伊丽莎白觉得最好笑的是,威廉爵士正必恭必敬地站在门口,虔诚地瞻仰着面前的蔚然大观,每当德·包尔小姐朝着他这边望的时候,他总是一鞠躬。

后来他们的话全说完了,两位女客驱车而去,别人都回到屋里。柯林斯一看到两位小姐,就恭贺她们走了鸿运;夏绿蒂把他的意思解释给她们听,原来罗新斯明天又要请他们全体去吃饭了——

第二十九章——

罗新斯这一次请客,真使得柯林斯先生感到百分之百地得意。他本来一心要让这些好奇的宾客们去风光一下他那女施主的堂皇气派,看看老夫人对待他们夫妇俩多么礼貌周全。他竟会这么快就得到了如愿以偿的机会,这件事大足以说明咖苔琳夫人的礼贤下士,使得他不知如何景仰是好。

“说老实话,”他说,“她老人家邀请我们星期日去吃茶点,在罗新斯消磨一个下午,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她一贯为人殷勤,我倒以为她真要这样招待一番的,可是谁料想到会象这次这样情意隆重?谁会想到你们刚刚到这里在,就被请到那边去吃饭而且全体都请到了?”

威廉爵士说:“刚才的事我倒不怎么觉得稀奇,大人物的为人处世实在都是如此,象我这样有身份的人,就见识得很多。在显宦贵族们当中,这类风雅好客的事不足为奇。”

这一整天和第二天上午,简直只谈到去罗新斯的事。柯林斯先生预先仔仔细细地一样样告诉他们,到那边去将要看到什么东西,免得他们看到了那样宏伟的屋子,那样众多的仆从,那样丰盛的菜肴,会造成临时慌乱,手足失措。

当娘儿们正要各自去打扮的时候,他又对伊丽莎白说:

“不要为衣装担心思,亲爱的表妹。咖苔琳夫人才不会要我们穿得华丽呢,这只有她自己和她的女儿才配。我劝你只要在你自己的衣服里面,拣一件出色的穿上就行,不必过于讲究。珈苔琳夫人决不会因为你衣装朴素就瞧你不起。她喜欢各人守着自己的本份,分得出一个高低。”

娘儿们整装的时候,他又到各个人的房门口去了两三次,劝她们快一点,因为咖苔琳夫人请人吃饭最恨客人迟到。玛丽亚·卢卡斯听说她老人家的为人处事这样可怕,不由得吓了一跳,因为她一向不大会应酬。她一想起要到罗新斯去拜望,就诚惶诚恐,正如她父亲当年进宫觐见一样。

天朗气清,他们穿过花园,作了一次差不多半英里的愉快的散步。一家家的花园都各有美妙,伊丽莎白纵目观赏,心旷神怡,可是并不如柯林斯先生所预期的那样,会被眼前的景色陶醉得乐而忘形。尽管他数着屋前一扇扇窗户说,光是这些玻璃,当初曾一共花了刘威斯·德·包尔爵士多大一笔钱,她可并不为这些话动心。

他们踏上台阶走进穿堂的时候,玛丽亚一分钟比一分钟来得惶恐,连威廉爵士也不能完全保持镇定。倒是伊丽莎白不畏缩。无论是论才论德,她都没有听到咖苔琳夫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足以引起她敬畏,光凭着有钱有势,还不会叫她见到了就胆战心惊。

进了穿堂,柯林斯先生就带着一副喜极欲狂的神气,指出这屋子的堂皇富丽,然后由佣人们带着客人走过前厅,来到咖苔琳夫人母女和姜金生太太的起坐间。夫人极其谦和地站起身来迎接他们。根据柯林斯太太事先跟她丈夫商量好的办法,当场由太太出面替宾主介绍,因此介绍得很得体,凡是柯林斯先生认为必不可少的那些道歉和感激的话,都一概免了。

威廉爵士虽说当年也曾进宫觐见过皇上,可是看到四周围这般的富贵气派,也不禁完全给吓住了,只得弯腰一躬,一声不响,坐了下来;再说他的女儿,简直吓得丧魂失魄一般,兀自坐在椅子边上,眼睛也不知道往哪里看才好。伊丽莎白倒是完全安然自若,而且从容不迫地细细瞧着那三位女主人。咖苔琳夫人是位高大的妇人,五官清楚,也许年轻时很好看。她的样子并不十分客气,接待宾客的态度也不能使宾客忘却自己身份的低微。她吓人的地方倒不是默不作声,而是她出言吐语时声调总是那么高高在上,自命不凡,这叫伊丽莎白立刻想起了韦翰先生的话。经过这一整天的察言观色之后,她觉得咖苔琳夫人的为人,果然和韦翰所形容的完全一样。

她仔细打量了她一眼,立刻就觉她的容貌有些象达西先生,然后她就把目光转到她的女儿身上,见她女儿长得那么单薄,那么瘦小,这使她几乎和玛丽亚一样感到惊奇。母女二人无论体态面貌,都没有相似之处。德·包尔小姐脸色苍白、满面病容,五官虽然长得不算难看,可是并不起眼;她不大说话,除非是低声跟姜金生太太嘀咕几句。姜金生太太的相貌没有一点特出的地方,她只是全神贯注地听着小姐说话,并且挡在她面前,不让人家把她看得太清楚。

坐了几分钟以后,客人们都被打到窗口去欣赏外面的风景。柯林斯先生陪着他们,一处处指给他们看,咖苔琳夫人和善地告诉他们说,到了夏天还要好看。酒席果然特别体面,待候的仆从以及盛酒菜的器皿,也跟柯林斯先生所形容过的一模一样,而且正如他事先所料到的那样,夫人果然吩咐他坐在末席,看他那副神气,好象人生没有比这更得意的事了。他边切边吃,又兴致淋漓地赞不绝口;每一道菜都由他先来夸奖,然后由威廉爵士加以吹嘘,原来威廉爵士现在已经完全消除了惊恐,可以做他女婿的应声虫了。伊丽莎白看到那种样子,不禁担心咖苔琳夫人怎么受得了。可是咖苔琳夫人对这些过分的赞扬好象倒非常满意,总是显露出仁慈的微笑,尤其是端上一道客人们没见过的菜到桌上来的时候,她便格外得意。宾主们都没有什么可谈的,伊丽莎白却只要别人开个头,总还有话可说,可惜她坐的地方不对头,一边是夏绿蒂,她正在用心听咖苔琳夫人谈话;另一边是德·包尔小姐,整个吃饭时间不跟她说一句话。姜金生太太主要在注意德·包尔小姐,她看到小姐东西吃得太少,便逼着她吃了这样再吃那样,又怕她不受用。玛丽亚根本不想讲话,男客们只顾一边吃一边赞美。

女客们回到会客室以后,只是听咖苔琳夫人谈话。夫人滔滔不绝地一直谈到咖啡端上来为止,随便谈到哪一桩事,她总是那么斩钉截铁、不许别人反对的样子。她毫不客气地仔细问着夏绿蒂的家常,又给她提供了一大堆关于料理家务的意见。她告诉夏绿蒂说,象她这样的一个小家庭,一切事情都应该精密安排,又指教她如何照料母牛和家禽。伊丽莎白觉这位贵妇人只要有机会支配别人,随便怎么小的事情也决不肯轻易放过。夫人同柯林斯太太谈话的时候,也间或向玛丽亚和伊丽莎白问几句话,特别向伊丽莎白问得多。她不大清楚伊丽莎白和她们是什么关系,不过她对柯林斯太太说,她是个很斯文、很标致的姑娘。她好几次问伊丽莎白有几个姐妹,她们比她大还是比她小,她们中间有没有哪一个已经结婚,她们长得好看不好看,在哪里读书,她们的父亲有什么样的马车,她母亲的娘家姓什么。伊丽莎白觉得她这些话问得唐突,不过还是心平气和地回答了她。于是咖苔琳夫人说:

“你父亲的财产得由柯林斯先生继承吧,我想?”……说到这里,她又掉过头来对夏绿蒂说:“为你着想,我倒觉得高兴;否则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理由不让自己的女儿们来继承财产,却要给别人。刘威斯·德·包尔家里就觉得没有这样做的必要。……你会弹琴唱歌吗,班纳特小姐?”

“略知一二。”

“噢,几时我们倒想要听一听。我们的琴非常好,说不定比……你哪一天来试一试看吧。你的姐妹们会弹琴唱歌吗?”

“有一个会。”

“为什么不大家都学呢?你们应该个个都学。魏伯家的小姐们就个个都会,她们父亲的收入还比不上你们父亲呢。你们会画吗?”

“不,一点儿不会。”

“怎么说,一个也不会吗?”

“没有一个会。”

“这倒很稀奇。我猜想你们是没有机会学吧。你们的母亲应该每年春天带你们上城里来投投名师才对。”

“我妈是不会反对的,可是我父亲厌恶伦敦。”

“你们的女家庭教师走了吗?”

“我们从来就没有请过女家庭教师。”

“没有女家庭教师!那怎么行?家里教养着五个姑娘,却不请个女家庭教师!我从来没听到过这样的事!你妈简直是做奴隶似的教育你们啦。”

伊丽莎白禁不住笑起来了,一面告诉她说,事实并不是那样。

“那么谁教导你们呢?谁服待你们呢?没有一个女家庭老师,你们不就是没人照管了吗?”

“同别的一些人家比较起来,我们家里待我们算是比较懈怠;可是姐妹们中间,凡是好学的,决不会没有办法。家里经常鼓励我们好好读书,必要的教师我们都有。谁要是存心偷懒,当然也可以。”

“那是毫无疑问的;不过,女家庭教师的任务也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事情;要是我认识你们的母亲,我一定要竭力劝她请一位。我总以为缺少了按部就班的指导,教育就不会有任何成绩,而按部就班的指导就只有女家庭教师办得到。说起来也怪有意思,多少人家都是由我介绍女家庭教师的。我一贯喜欢让一个年轻人得到很好的安插。姜金生太太的四个侄女儿都由我给她们介绍了称心如意的位置;就在前几天,我又推荐了一个姑娘,她不过是人家偶然在我面前提起的,那家人家对她非常满意。……柯林斯太太,我有没有告诉过你,麦特卡尔夫人昨天来谢我?她觉得蒲白小姐真是件珍宝呢。她跟我说:‘咖苔琳夫人,你给了我一件珍宝。’……你的妹妹们有没有哪一个已经出来交际了,班纳特小姐?”

“有,太太,全都出来交际了。”

“全都出来交际了!什么,五个姐妹同时出来交际?真奇怪!你不过是第二个!姐姐还没有嫁人,妹妹就出来交际了!你的妹妹们一定还很小吧?”

“是的;最小的一个才十六岁。或许她还太小,不适宜多交朋友。不过,太太,要是因为姐姐们无法早嫁,或是不想早嫁,做妹妹的就不能有社交和娱乐,那实在太苦了她们。最小的和最大的同样有消受青春的权利。怎么能为了这样的原由,就叫她们死守在家里!我以为那样做就不可能促进姐妹之间的情感,也不可能养成温柔的性格。”

“真想不到,”夫人说,“你这么小的一个人,倒这样有主见。请问你几岁啦?”

“我已经有了三个成人的妹妹,”伊丽莎白笑着说。“你老人家总不会再要我招出年纪来了吧。”

咖苔琳夫人没有得到直截了当的回答,显得很惊奇;伊丽莎白觉得敢于和这种没有礼貌的富贵太太开玩笑,恐怕要推她自己为第一个人。

“你不会过二十岁,所以你也不必瞒年纪。”

“我不到二十一岁。”

等到喝过茶,男客们都到她们这边来了,便摆起牌桌来。咖苔琳夫人、威廉爵士和柯林斯夫妇坐下来打“夸锥”;德·包尔小姐要玩“卡西诺”,因此两位姑娘就很荣幸地帮着姜金生太太给她凑足了人数。她们这一桌真是枯燥无味,除了姜金生太太问问德·包尔小姐是否觉得太冷或太热,是否感到灯光太强或太弱以外,就没有一句话不是说到打牌方面的。另外一桌可就有声有色得多了。咖苔琳夫人差不多一直都在讲话,不是指出另外三个人的错处,就是讲些自己的趣闻轶事。她老人家说一句,柯林斯先生就附和一句,他赢一次要谢她一次,如果赢得太多,还得向她道歉。威廉爵士不大说话,只顾把一桩桩轶事和一个个高贵的名字装进脑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