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走近屋子,一阵腐臭的气味便传了过来。时节还是初夏,暖和的太阳下,整个村子却如死一般寂静,苍蝇如黑云一般在屋子内外盘旋进出,嗡嗡声不绝于耳。紫英的目光自院中一滩一滩暗红色的痕迹上掠过,慢慢移向同样斑驳的屋门。

失明了一晚的眼睛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光线的存在。睁开眼,黑色的眼瞳先看到的,是那微微带着苍色的天空,天空之下,是大片大片或清新翠绿,或艳丽诡异的植物,以着各种令人难以想象的姿态蜿蜒纠结在一起,即便是紫英这样过于专注铸剑,以至于对医术丹药全无经验的人,看一眼也觉得毛骨悚然。凭仅有的那点常识他便知道,这中间不知多少剧毒之物,沾上一点就能全身化为血水。

紫英有些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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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英神色更冷,袖子一拂,将剑气催动得更急。黑暗中只见光影浮动,数十道剑气浮空而起纵横来去,气势凌厉无比,有那不甘心的妖兽动了一动,刚探了一只爪子,便被一击直接斩于剑下。

紫英会不会现不了呢?

狻猊撇嘴:“我怕你们那边母螳螂太饥渴,看不到真相。”

狻猊顺手在身后一点,给紫英施了一个睡眠法术,回身将他软软的身体抱在怀里,头靠在自己肩上,又皱着眉看了看地上生死不知的慕容夫妇,对上了怪物的眼睛:“你就是方才那只所谓上古妖兽吧?呵……好像还是饕餮?”

“我父亲是妖,不知怎么地,见着了我母亲,对她十分喜欢眷恋,他们成了亲,生下我,日子本也是十分愉快的,可是你明白的……妖的寿命,与人并不相同……我母亲一日日老去,父亲却容颜不改,非但如此,连我这个女儿,也因为传承了女郎国的体质和灵力的缘故,一直长不大,十几年还是幼童一般……”

小家伙一脸新奇地看着勇气“唔~唔”摇头,手一松,勇气扑扇着翅膀飞了出来,对狻猊手舞足蹈解释自己去过地方很少,知道的东西不多。狻猊扶额无奈道:“没用就没用,别说得那么详细。”

狻猊白了慕容承一眼,悻悻道:“你想多了。”

“不过,”慕容承又笑谑道,“少年人当朝气蓬勃,狻猊小公子这般意态萧索,又是何故?”

“很高兴吧勇气,终于回来了哈?”狻猊皮笑肉不笑地瞅着他。

然而,这个已经痴傻了的慕容公子却不像是能领情的样子。阿碧持着梳子在他头上细细梳着,慕容复却看上去有些不耐烦,头扭来扭去不让她动。

这姑娘名唤阿碧,日日为傻子裁剪衣裳,折纸为冠,圆了他的皇帝梦。

他说是这样说,却并不是全然相信的口气。见狻猊睁大眼睛看着他,却未伸手,黄药师莞尔,将那披风抖开,覆在狻猊肩头,甚至将风帽下的系带为他结好,而后拂去狻猊肩上的雪花,转身离去。

仿佛不过是一闭眼的功夫,那个小姑娘长成了秀丽温婉的少女,目光柔和,很恭敬地站在那儿,听候黄药师吩咐。

“咦?”

狻猊微微笑了起来,面容上的神情,仿佛有些失望,但却并不感到很意外。

梨花开得正好,一抹清淡花香随寒风入室,阿蘅有些茫然地看了后窗处一眼,将身上厚袄拢得紧了些,而后将纤细手指放在隆起的肚腹上。

桃花岛一脉六个弟子,虽然都颇为聪慧,但与他们师父相比却是望尘莫及。黄药师不想令门下学得太杂,武功便依着各人资质性情教得一两样,弹指神通之类却并未传授。但这几人常年跟随师父身边,见到他出手的机会也不止一两次,哪还瞧不出狻猊这一手的渊源?

黄药师眼中已经是无比的仇恨,他惨然笑道:“好、好,黄药师被人欺上门来,连屋宅都教人毁去,已是再不可能的羞耻。今日我二人便不死不休!

与他所想的不同,黄药师并未流露些微喜悦之情,反而冷静道:“小兄弟是哪位?”

然后狻猊求扫盲:“玉帝是个什么东西?天庭呢?哪来的?”

那珠子大约婴儿拳头那么大,莹润生光,应当是五毒兽身体上长出来的,勇气很爱惜地两只蹄子捧着,又腼腆又欢喜,在狻猊面前嘀嘀咕咕解释了一通,很开心地绕着他转圈圈。

可是家国之念,又有什么想通不想通的呢。祖父几日后便病入沉屙,床前还拉着黄药师的手嘱咐他:“回来便好好读书吧,明年会试,考个进士回来。”

黄药师黑着脸道:“放手!”

黄药师(瞥狻猊一眼):还有,这个只是占卜用的,记事是另外一种文字。你有刻刀吧,需要我刻一个给你看看吗?

狻猊嘲道:“你方才明明见到那虫子不敢咬我,现在这是打算威胁我么?”

“此事比较危险,我一人前去即可。”

“藤原先生远来是客,便执黑子吧。”黄药师淡然道。

一锅汤喝罢,狻猊盘腿坐在地上,抚着肚子懒洋洋地看着溪水,勇气停在黄药师肩头看他摆弄笛子。

“……”

狻猊迷惑地看了邀战的周伯通一眼。这人话说得凌厉,却叉着腰站在那里,一手指地,姿势之幼稚与眼中的杀气完全成正比。被其气势感染,它也不由得跃跃欲试,在地上动了动手脚,只觉得人类的身体用着很不方便。

明媚如春波的眼眸对上这位大牛叔的型,她的笑容不由得一僵,幸好狻猊也没用她思量多久,它很直接地问道:“你知道哪儿有妖怪么?”

狻猊“唔”了一声,点头道:“你身上确实有来自妖族的力量,可惜……”

他自幼聪慧,无论诗书、音律、舞蹈、绘画,一点即通。只可惜身份与别的皇子相比低微了些,宫中那位觉得与其让他当一个无权无势的亲王任人欺凌,不如赐他臣籍,令他以大臣身份掌握权势。想来主上为他真是费了不少苦心。”

小女孩笑道:“我家大人不在,请贵客自便。”而后坦然做了一个引领的手势,令他们随之进门。

狻猊:“……”

与狻猊一般,谈笑间不经意的强大,便是紫英对剑仙最初的期待。

所以,当同一个人告诉十年后的他,他是错的,杀妖是不对的,他心里记挂了十年的这个人一样是妖族,他虽然惶惑,却也开始自省。

兴许他真的是错了吧,既然狻猊是妖,那么世间的妖自然也有善良的。他斩妖除魔,只需要除去那些在人类中为害的妖就好,反正他又不是行事完全不问是非的人。在狻猊一句句要吃他的笑谑中,他已经想了这么多,反省了这么久,学着把妖分开来看,希望不至于跟狻猊成为仇敌。

这完全是他单方面的妥协,尽管他不能理解这只大妖那般傲慢歧视他算是怎么回事,可是想一想,刚认识的时候,他就是一个弱小的孩童,重逢时又双目不能视物,落魄到这种程度,要人高看他一眼也难。

自尊受伤,可是心里做出了退让。他就算本性有些高傲,在狻猊面前也溃不成军,只能一步一步这样让着,无可奈何,却并没有觉得太多不甘心。

出来流洲,狻猊突然昏迷,他自问,一路带着他往不周山来,心中有没有一点得意,觉得自己足以护住他?

方才神龙问狻猊愿不愿去仙界,他自问,有没有一点兴奋期待,觉得狻猊不是寻常妖物,自己终于与他可以携手同路?

甚至之前,狻猊口中说着吃掉他的时候,那般亲近,他自问,心中可有十分喜悦,觉得不忍、不愿、不想说出别的煞风景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