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记书铺不大,入门就是一个柜台,柜台过去是摆放文房四宝的架子,另外两边墙都是书架,四书五经类的居多,也有些闲散书,只是没有话本小说。官学附近只他一家书铺,想想就知道背景雄厚的很。

年后他只被人雇过一回,是给个粮商扛了一天的货物,给了他八文钱。

“你去吧,我这用不上,娘在屋里做活呢。”

这回要绣的是个牡丹图的八开屏风,是家大户人家小姐的陪嫁,指明着要姜氏来做。

姜氏笑道:“炖肉呢,能不香”

磨完一遍,二妞拿根筷子在碗里搅了搅,不是很满意,浆有些粗,又磨了第二偏,这回好多了,初做这样的活有些招架不住,放弃了再磨一回的想法,用蒸布把浆汁滤了一遍,滤出来的豆杂攒上几天,也能炒出个菜。

“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明天就用它做好吃的,肯定能让你们没话说。”她刚才在厨房已经泡好一碗黄豆了,明天早上就能喝上豆浆。

书生羞赧的摸摸鼻梁,低眉垂目避开投在自己身上的怒光,一时也是面红耳赤,确是他今日失了分寸,自己这般行径与登徒子又有何不同,在这些半大小的孩子面前,一时也是感觉有些抬不起头来,如此又过了片刻。

“你这里是给人写春联的吧,怎么看着不像啊”,二妞的口气听着,就知道是在找茬。

大郎几个每天都要早起,姜氏舍不得大晚上的拉住他们背单子,耽搁睡觉的时间,大妞记背东西最慢,最后二妞就成了笔记。

夫妻俩拿小儿子没办法,最后只能顺着他,放弃了做官家老太爷老太太的美梦。

明知这是妹妹恭维之词,大郎还是仍不住欣喜,笑得越炫目。

送货的伙计这几日回来跟他说,好几家主顾想要点野味,偏偏负责收货的另一个伙计家里出了事,放了他半个月的假还得五天才能回来。

作为谢礼,又给张家嬷嬷、张玉琴、丫丫和张满福每人做了一副皮手套,因为男女之嫌,张家的成年男子却是不好送的,张嬷嬷模仿着自会给他们去做,张家的皮子多得是。

“娘,我没说不学啊,这几天不是忙着没抽出空来吗,再说大姐天生心灵手巧,又尽得您的真传,我将来就是快马加鞭也赶不上呢,岂敢鲁班面前弄大斧关公门前耍大刀呢,何况现在也就是个半调子,怕是做不好还白白浪费了这些布,这不才劳烦了大姐吗。”

大妞这回可真是被噎着了,腾出手捏住二妞脸颊上的肉,轻轻的扭出个小角度,道,“敢情还是我错了,你这没良心的丫头,宠出个白眼狼来了。”

恭敬地道句,“嬷嬷,我不打扰玉琴小姑绣嫁妆,先跟我大哥家去了。”说完还跟丫丫挥挥手就跑出门去,兜里的铜钱叮叮当当听着真是悦耳。

她今日跟着母亲一道领着侄女上街买东西,丫丫的手一直是她牵着的,经过一个卖饰品的摊子时,她看着喜欢一时忘情就把丫丫的手松开了,街上的早市正人山人海的热闹,片刻工夫丫丫已是不见踪影,茂山县久不久就会传出哪家的孩子又被花子拍走的事,这一上午的时间张玉琴都在惊魂失措中度过,要不是郑家的人,她没准就真的犯下永远不能弥补的滔天大祸了,恨不得跟对方掏心掏肺了去,生性单纯的她哪还想得起来,要对二妞这么个第一次见到的外人有所防备,到后边有些事情二妞自己都不好意思问了,不过该了解的她也一清二楚了就是。

“就你会撒娇,比四郎还小呢。”

“娘,别打大哥,你骂他好了,你说什么他会听的,唔……不打了”,二妞哭喊着道。

郑家的人也大郎的举措惊呆了,姜氏捂着胸口喑哑着道,“大郎,你要干什么,快放下刀。”

她想过要瞒着三郎,只是懒得同样的话说两遍,视线越过三郎的肩,看见大郎二郎先后从不远处的围子上跳下来,揶揄的在他耳边撂下句“就不告诉你”,朝着大郎他们跑去,挤兑他一下算是报了今天被偷捏的仇。

大郎笑笑紧握住妹妹递过来的手,问“二妞是想去哪?”

正想着呢,瞥见大郎要拿着死猫进屋去,二妞一把拉住他袖子。“大哥,拿进去还不得吓着娘他们,扔在院子里吧,明天再收拾。”

天冷了很多东西都是往屋里堆放的,他们今天捡回来的这些也堆在东屋,想起猪大肠存储的玩意她实在忍受不了,二妞又开始矫情,完全忘记自己刚刚才翻弄过这回事,指挥着几个哥哥将东西拿到院子里,把肠子什么的都挤干净,又用温水翻洗好几遍,然后自己去厨房抓一戳碱泡成半碗水,面粉盐醋什么金贵些的舍不得用,就碱最便宜。

二妞感慨完回过神,大郎他们都已经下炕,跟着姜氏和大妞一起收拾拣回家的菜菜叶叶,只剩她还窝在被褥里心猿意马,扫了眼地上扎堆晃动的黑脑袋,突然目光一闪,不对劲,刚才只顾着胡思乱想没现,大妞头上戴了朵玫红色的绢花,这是以前没见过。

正思量着,二妞就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句惊呼,这是有人攀墙跳进来了,又传来几句人语,这回很清晰。

她知道姜氏有些心动,得给添把火,“坏人好可怕,娘打不过他们,娘出门,二妞会担心的。”

只是他们几个肯定不能跟着姜氏一道改嫁,在这里寡妇改嫁,孩子都是留在前夫家里,不能自立的都送到亲戚家里,或由族人收容。

穿越女选的卖菜谱一项,可以直接ouT。前世十指不沾阳春水,父母出事后,也是个彻底的外食主义者,虽然她对吃食龟毛得令人指,吃到嘴里的饕餮大餐都能品出个一二三来,少一点材料能引起她的不满,如果给她条件,凭着对那些美味佳肴的回忆,实践几回,她自信能将各种食材调料搭配出个合理的的配置,糊弄出几道名品来,可哪来的家底让她糟蹋,酒店食楼的老板掌柜,只要不是神经错线,就不会拿出东西让个还没换牙的小姑娘浪费,神马都是浮云。

单问筠自是不想再沾这野菜糊糊,可家又没别的东西能吃,想着刚醒来时饥肠辘辘的难受劲,她又开始人神交战,最后在姜氏又哄又骗下,一口糊糊就着一口白水,把胃糊弄饱。

二妞很悲愤,守着这么两个红颜祸水过日子,她容易吗?

失魂落魄的过了三五日,过后依然是神情自若、如往常般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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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四月下旬,村里又传来音信,说是要开始着手安排具体事宜,让郑家使个人回乡去。

姜氏夜里开始不停的梦魇,白日就无止无休的的做活,线起针落比往日里明快许多,无论二妞怎么劝阻,怎么死打烂缠,不到吃饭睡觉的时辰绝不停手,才不过十日,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丰润,快的消陷下去,双颊凹陷,面无血色,眼角额际生出好些细纹,一下子老了十来岁。

郑大虎是五月十六的生辰,随着时日的临近,姜氏的身姿愈摇摇欲坠,手背上青筋林立,眼仁里血丝斑斑,已是完完全全的脱了形。

二妞再也按捺不住,只想要姜氏接受现实。

“娘!娘?”二妞唤来几声,见她还是毫不理会,正欲伸手去推,不料姜氏骤然起身,扭过头一把握住二妞的手腕,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她一大跳。

姜氏双眼里幻光异彩,明明是直愣愣盯着眼前的二妞,却又像是在梦境里遥望着另一个人,干唇轻启,“二妞,你爹没死,他在回家的路上呢,咱不能给他立冢,他活着呢,不能立冢。”

姜氏的声音犹如远方飘来的幻听,二妞抽出自己的手,狠狠的环抱住姜氏,失声痛哭,。

“这孩子,哭啥呢,你爹没死是好事,别哭了,娘能感觉到,你爹他离家很近了,就快到家了”,姜氏拍着二妞的背脊,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怀里的二妞听的。

大妞放下手中已是半响没动过一针的绣活,把脸埋进自己的掌心,泪水顺着指缝渗了出来。

二妞本来是要劝解母亲,看她这般摸样,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就这样吧,没有衣冠冢又能如何,非得要逼她接受事实吗,如果阵亡名单上有个名字倒也罢了,偏生就是给了人一线希望,最后连个合理的解释都没有,又要被硬生生的掐灭,她心里过不去那一道坎,一家人就陪着她再梦下去好了。

“娘,您说得对,爹爹还没死,咱不给他立什么乱七八糟的衣冢,咱等他回来,娘,咱等爹回来。”

大妞懵然的抬头望向母亲怀里的妹妹,想说什么,却见母亲嘴角扬起揪人心肺的淡淡笑意,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等了大郎回家来,二妞把姜氏哄了去做晚饭,兄妹几人关在西屋里。

“大哥,我今天是这么对娘说的,是不是错了,你要是觉得不妥,我再去跟娘说。”二妞心里很忐忑,是让逝者入土为安,还是让生者带着希冀活着,她做不好这道选这题。

“大哥,我是不是错了,我这么一说,娘会不会更加就……”,二妞如喃喃自语,说着,说着,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这样的恍然若失。

听了二妞的一番讲述,大郎黝黑的瞳仁已然泛出血色,他这段时间在学里亦是一直记挂着家中的母亲。

看了看忐忐不安的二妞,眼眶红肿的大姐,低垂目的二郎,泪光闪烁的三郎,懵懵懂懂的四郎,大郎思索片刻,少年青涩的面孔猛然散出成人般的刚毅。

“二妞,你没错,大哥没什么觉得不妥”,先出口安抚妹妹,大郎又顿了顿,刹那间,所有的眼睛都聚焦在他身上,大郎一一对视过去。

“就按二妞说的,咱爹没死,让娘等吧,一日不归等一日,一年不归等一年,十年不归等十年,从今天起,谁也不许再提衣冠冢的事,让爹跟娘一道活着好了,要是娘百年了,咱再送她跟爹一起送回郑家沟。”

三叔公又托来口信,大郎背着母亲请了一天的假,只身回了郑家沟,不知他如何说服的族人,这件事就这般有风无雨的划过,郑家逐渐恢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