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二掌柜常接这家的绣活,前不久交由姜氏做过一件,这家夫人对她的绣技很是惊赞,她女儿八月的嫁期,嫁妆单子里有这么个屏风,在茂山县,这类的嫁妆物什是少见的,也是这家人爱女心切,家境殷实,本来是打算去南边寻人做的,可是路途有些远,怕耽搁了,不知怎的,这家夫人想起了自己上回赏识的这个绣娘,只是这次是要做成双面绣,也不知道行不行,就托了钱家的来问问,说若是能做的话,给十两银子的绣工钱,不过要先绣出个双面绣的样品来看看,满意了才能定下。

二郎本来是要出去了的,大门上的门神还没贴呢,见母亲还有话说,又转过身来回道。

一碗豆子要配多少水,煮出来的豆浆才最香最浓,二妞清楚得很,以前就很喜欢喝自己做的豆浆,不过那时候使用的是豆浆机,方便得很,哪像现在,磨得她胳膊都酸了。

二妞咧嘴笑笑,“大哥,你别担心了,咱们天天吃,这些也吃不了多久。”

“嗯,小兄弟,这是那位小姑娘刚才要下的对联,我这就给你们卷起来。”

书生善意的笑让二妞生出些好感,可被人明目张胆的忽视,她还是有点不高兴了,现在这妮子可是孩子气的很。

“行了,我不问就是,嫌娘烦了?”姜氏用毛巾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她刚从地窖里被二妞叫出来。

小儿子倒也争气,十五岁那年第一次参加童试,就中了秀才,欢喜得他爹娘特意回家祭拜祖宗,谁曾想也只鸣了这一声就再也没了下文。

赚钱养家是压在他心口上的巨石,沉沉地压着,他几乎快喘不上气来。

“呵呵!”这次笑出声的是老板娘,“小丫头,我们这也是卖东西的地方,你咋把东西提这来了。”

给张嬷嬷和张玉琴的手套与郑家人用的一样,都是分指的,丫丫和她哥哥的则不同,是连体的拳套模样,给丫丫的用了红色布料,上边还绣了几朵粉黄的小花,满福的手套是青色的,绣的老虎,两个孩子得了手套高兴坏了,连着几日即使呆在屋里都不舍得摘下来。

“嘿嘿,大姐,可不是想给手也穿件衣服吗,我管这叫手套,出门时把手套戴上,就不用一直将手抄在袖口里取暖了?也方便干活不是。”

二妞配合着龇牙叫疼,装模作样的逗得两人直乐呵,大妞笑着松开手去。

二妞一边推拦,一边把桌上的钱塞进自己的衣兜里,嘴上还道,“出门前娘交代过,让我和哥哥一定不能多拿,还说把皮子送到你家来,肯定是要多给钱的,可是咱是多少就应该算多少,不能让你们为了咱家破了规矩,传出去会坏了你们公允的名声的,事情反倒不美,而且我们拿来的兔皮是我大哥剥的,他以前没做个这活,肯定有些地方是没弄好的,按一等皮的价算,咱家已经是占了便宜,可不能再得寸进尺,要不下回都不要意思上门了。”

张家的人不论男女都是一副斯文长相,一点也不符合二妞心中猎户的形象,只是张家父子一张嘴,那嗓门就跟狮子吼似的,倒是跟职业对口了,再说上几句话,二妞觉父子三人还是挺有城府的,不过眸子里都很清澈,应是没什么坏心眼才是,丫丫的祖母是个清清爽爽的婆子,一身收拾得干净利落,在她身上二妞看到了前世外婆的影子,就连音质都很相像,透着浓浓的慈爱,顿时二妞倍感亲切。

不一会大妞从正屋出来,手里还拉着四郎,在厨房里做饭的姜氏和帮着劈材的大郎听到二妞的叫喊,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也探出身来,就是在门口那块冰上耍玩的二郎三郎都满是好奇的回来了。

姜氏见好几次都打在二郎三郎身上有些懊恼,又见二妞被吓得不行,扬了扬手里的笤帚,实在找不准下手的位置,怒火已是消散不少,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又是自己向来器重的长子,每一下其实都打在她的心尖上。

过了片刻地上瘫着的人还没动静,姜氏情急的望向二儿子“二郎,刚才你没使多大劲吧,要不你去请唐老爹过来看看。”唐老爹是这片区有点名气的赤脚郎中。

大郎见弟弟妹妹跑向自己,候着原地不动。二妞近了就感觉气氛不大对劲,大郎板着个脸站着不说话,以前她在雪地里奔跑时他总会出言阻止生怕自己跌倒,她就转头去看二郎顿时倒吸口气,好好的个人怎么脑门上多出来两指宽的青乌,二郎行事很谨慎,不像三郎莽莽撞撞三两日就会在身上做个新标记,扯着他衣袖忙问,“怎么了这是,二哥你哪受得伤,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二妞神情呆滞的回温心里藏的疙疙瘩瘩,三郎惯来神经粗条,妹妹的手没摸到直拉着长出大截的袖口出门去,她贪图手捂在里边暖和没让姜氏挽起长出的袖子,到巷口走什么方向三郎没了主意,扭头望着二妞才现她目光涣散,显然是在呆,窃笑着在她冷得粉白的脸上捏掐一把。

大郎听妹妹这么一说,觉得有道理,娘和大姐都是柔性子,血迹斑斑的真可能会惊吓到,明天他早起些先处理好。“我明天早上拿出去埋掉,别让娘跟大姐看到的好。”

朝四郎笑了笑,“等会让母亲用骨头熬汤,喝着就跟吃肉似的,再蒸几个玉米饼子,配着起吃,香得很。”

明面上郑家是姜氏当家,其实她才是背地里的掌舵者,在别人看着是奇闻怪谈,一脉相承有些大大咧咧基因的郑家人,却是心安理得地把家交给个八岁的小儿来管理。

果然,某个夜高风黑的晚上,姜氏隐隐约约听到院门的门栓被撬动得声音,一个激棱完全清醒过来,这几日她睡得都很警醒,深夜里寂静得一点声响都能传出好远,郑家的院子本来就小,这点响动在形神紧张的姜氏听来越刺耳,她不太担心院门会被撬开,郑大虎走前给门上安了两根大横梁,实沉得很,到了晚间要姜氏和大妞大郎三人合力才能抬上去。

“呵呵!我的二妞都知道担心娘啦,娘看看是用哪里担心的,是用小肚子吗?”姜氏还闪着水汽的凤眼眯起破涕而笑,女儿一本正经的腔调逗人得很。7788小说网7788xiaoshuo

其实她娘家弟弟也是丧妻两年,年轻力壮的又有身出挑的木匠手艺,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就是太挑剔,给他连说几个都不满意,想着姜氏新寡,性子温和模样也好,弟弟应该是没得挑,就想说合两人,后来见那么多媒人上门都被她拒绝,才歇了那心思,今天这般情景,隐隐地又有些心动,等姜氏缓下劲来,又劝慰几句便开始往哪方面转。

学人家dIy卖布娃娃,也不可能。她见过隔壁陈家的小女儿手里玩的布老虎,做得活灵活现,不需要她锦上添花,至于做卡通造型的娃娃,她真没那手艺,小时候才艺班上教画画的老师,跟妈妈做过一次深切的交流后,妈妈再也没提学画画那回事,画不出图样,姜氏的手再巧也做不出来啊。

大郎顾不上穿鞋就往厨房跑,眨眼间就端回碗水,洒出好些。

便宜爹爹郑大虎在她心里只是个模糊的概念,二妞两岁那年,西北边境上起了战事,朝廷临时征兵,本来郑家就郑大虎一个壮劳力,儿子都还年幼,按国法还是论人情都轮不上他,可恨县太老爷既要收别人的私银贴补家用,又要完成朝廷拨下来的配额,倒霉不就只能是郑大虎这样的没钱没势的贫户。

她可不想自己的至亲窝窝囊囊的过一辈子,再说了,他们有个好前程,母亲才会有衣食无忧的晚年生活,就是自已和大姐将来嫁人,也得要有个强势的娘家可做依仗。

这个时代的家庭观很强,家族代表着一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关乎的可不是一两人,她又不是真小孩,事情总是要想得长远些的。

过年前,二妞就开始筹划这事,虽然她自己对四书五经这类书籍教化出来的酸秀才,很是不屑,可也没得选择,总不能自己编出套教材来吧,且不说能不能为这个时代所容忍,她也没那个能力啊,目前为止繁体字还没认全呢。

二妞这段时间也想通了,往往是不得志的最后才会自命清高,用酸儒来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相信大郎他们不会如此的,她亦会想方设法把它掐灭在萌芽阶段。

茂山县城不大,可也有一个官学,还有三个私塾,跟现代社会的公立学校与私立学校的差别一样,官学的束脩比私塾的低,可坐馆的先生不如私塾里的学问高。

二妞这段时间,早早的就会去官学和私塾前蹲守,有时下学时辰也去,她是个女孩子,这些地方不让进去,她就守在外边,把些进进出出的学子们,从穿着打扮到言谈举止,用眼睛耳朵了解个通透,还向周边的住家或是店铺,打听了些学里边的情况。

二妞心里九曲回肠完毕,姜氏也喝下了碗里的最后一口水,她一边接过碗准备送回厨房,一边撂出一句话来。

“娘,送我大哥去官学读书吧,他现在还小,没几个人会雇他干活的,咱家现在也不差那几个苦力钱。”

姜氏听后,满是诧然。

小女儿一个月前就有事没事在她面前絮叨,“男孩子去读书才是正途”“谁家的傻小子读了几天书去做了账房”“自己的哥哥都很聪明”之类的云云,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想的,这东扯西谈的像是在劝导自己,感觉她这个做娘的很不愿让大郎他们读书识字博个好前程似的,弄得她哭笑不得。

姜氏教他们识字,是二妞先提出来的,又缠磨了几日才松口应下,所以一直以为她不愿大郎他们走仕途。

其实是她误解了姜氏,做母亲的怎会不希望自己孩子成才的,以前没想过教他们认字,是她把自己读过书识过字这回事与很多的记忆都刻意的遗忘了,平日里用到时只是出于本能,二妞刻意提起后,就像是在她心里打开了一个闸口,连着几日都云里雾里的,脑子里全是些前尘往事,这在二妞眼里就成了她在推辞,于是有了自己的思量,出于体谅也没去问,最后变成了一个美丽的误会。

她教了孩子们这些年的字,渐渐就与别家的孩子显出些不同来了,说话都是斯文得很,心里亦是高兴的,如今自己已有些词穷,也没时间教,送去学里最好不过,女儿这些天在忙什么她多多少少亦是知道的。

只是今天听她这么一说,还是有些惊讶,她一直想着的是把二郎三郎送了去的,大郎过完年已经十二岁了,这还不是按虚岁来算的,问谁都会说现在送去已是过了试读的年岁,她自己完全忘了大郎不是初学者,自己算是给他开过蒙的。

“你大哥都十二了,现在才开始读书,可也晚了些?不如二郎三郎他们合适。”

“娘,才是十二岁,哪算晚,再说了,大哥也不是才开始读书的,您不是在家里教好些字了吗,现在给他看本论语都不成问题”,家里一本书也没有,论语能不能认全,她是不知道,说夸张点不是错。

“有认得那么多字吗?”姜氏将信将疑。

“我听说去官学读书,是要先通过考试才成的,去试试不就知道了”,其实考试是为了安排有基础的人插班用的,如果未曾开蒙,也有蒙学班。

“哦,二郎三郎他们呢,不如一块送去。”

“娘,咱家现在钱不多,得留着些,防备急用不是,让我大哥先去,下学后可以让他把先生教过的再讲给二哥他们听,等到明天再多送一个去。”

二妞早就想好了,大哥的思想成熟些,性情刚毅,不会轻易被人洗脑,也不容易受八股哲学的腐蚀,上课用的书可以买两套回来,让他依样画葫芦教给三郎他们,自己还能旁听,既长了知识又能密切观察大哥他们的思想动向,防微杜渐,等二郎他们大点,再全送出去读书,这样既不妨碍哥哥们的进取,也减轻了经济上的压力。

“这样好,等你大哥回来,我就跟他说去”,姜氏是个长子观念很强的人,听女儿这么一分析,乐得接受她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