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济南官府属下所有的差役捕快也参加了这项行动。

天亮之前,他们就已联络上开源钱庄的二掌柜杨克东,立刻就得到了这两个人的消息。

只不过吴涛这样的醉鬼,根本就无足轻重,一个人的身上如果有事,绝不会陪着一个小叫化喝成这样子的。

更恼人的是,他刚睡着就被吵醒了,而且是被一个小叫化吵醒的。

绝对没有人看见过他,连一个人都没有。

他爱惜自己的事业和财富就好像一个绝色美人爱惜自己的容貌一样。

真正应该保守的秘密是孙大老板还没有死。

大三元酒楼当然也没有开始营业,可是郑南园却在正午时匆匆赶来,因为他知道楼上来了三位贵客,他不能不接待的贵客。

来的是济南大豪花旗门的田老爷子父子和决心整顿丐帮、只手创立刑堂、令天下武林震动、在丐帮中操生杀大权的萧峻。

郑南园是走上楼的。

他也不是残废,他坐轮椅只不过因为纠缠折磨他已有多年的关节风湿。

他来的时候,楼上的雅座已经摆上一桌极精致的酒菜,贵客已经在座。

酒有三种:坛封刚启的是清冽而辛烈的贵州茅台,温和醇美而有后劲的江浙女儿红。

盛在金杯里的是孙大老板前天在中午没有喝完的波斯葡葡酒,现已用井水镇过,金杯上还凝着水露。

田老爷子每种都喝了一杯,先喝过然后才说:“我们不是来喝酒的。”

他可以说这种话。

一个人的身份到达某种程度后,随便说什么,别人都只有听着。

他说的话通常都不太好听,有时会令人哭笑不得,有时会令人大吃一惊,有时甚至会要人的命。

“我们也不是来吊丧的。”他又说,“因为你我都知道孙大老板根本没有死。”

这句话就很要命。

郑南园居然没有反应,只不过在他面前的水晶杯里又加了一杯葡萄酒,刚好加满,一点都不少,一点都不多,一点都没有溅出来。

他的手还是很稳。

田老爷子眯着眼,看着他。

“你们昨天晚上大举搜城,并不是真的为了要找那位装死反而没有死的大老板,因为这样子找人是绝对找不到他的。”田老爷子说,“这样找人只能找到一些醉鬼小愉白痴。”他说:“你们这么做只不过为了要让孙济城明白你们已经现死的不是他。”

郑南园在听,就好像一个小学生在听塾师讲他根本听不懂的四书五经。

于是不喝酒的田老爷子,又喝了三杯酒,他的儿子也陪他喝了三杯。

“我们到这里来,是想问你一件事。”田老爷子的问话永远都在节骨眼上,“你们怎么会知道死的不是孙济城?”

郑南园笑了。

“这句话其实是应该由我来问老爷子的。”

“可是现在我已经先问你。”

“我能不能不说?”

“不能。”

“那么我就从头说起。”

郑南园先也为自己倒了杯酒,浅浅地啜了一口,然后才开始说:“孙大老板府上的卫士分为六班,分别由连根和邱不倒率领,最近我忽然现邱不倒率领的卫士中连续被他撤换了十三个人。”

田老爷子知道他绝不会说和这些事无关的废话,所以每个细节都不肯放过。

“换走的是些什么人?新来的是什么人?”田老爷子问。

“被换走的是得力的旧部,新来的都是些行踪脆秘,从未在江湖中出现过的陌生人,年纪都没有过三十岁。”

“你有没有在孙济城面前提起过这件事?”

“没有。”郑南园说,“但是他忽然暴毙之后,我立刻就想到他的死一定跟这十三个人有关系。”

“当时他们还没有离开?”

“还没有。”郑南园道,“所以我就将邱不倒换过的旧部全找了回来,再配上另外十三个好手,要他们两个对付一个,去对付那十三个来历不明的陌生客,不管死活,都要把他们带回来。”

“你做得对,”田老爷子表示赞许,又问道:“结果怎么样?”

“我派出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郑南园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二十六个人都回来了。”

“现在他们的人呢?”

“就在楼下藏酒的地窖里。”

“每个人都在,都没有走?”

“二十六个人都没有走。”郑南园淡淡地说,“恐怕永远都不会走了。”

永远不会走的只有一种人。

死人。

阴暗的地窖,用白布单覆盖着的死尸排列得比酒坛更整齐。

郑南园跟随在田老爷子身后。

“我一直没有将他们入殓,只因为我早就想请老爷子到这里来看看他们。”

他掀起尸体上的白布单,地窖里混浊的灯光立刻照亮了一张因惊惧而扭曲的脸,一条关节已被拗拧扭曲的手臂。

手肘的关节已破碎,喉结也已破碎。

“每个人都是这么样死的。”郑南园说,“二十六个人都完全一样。”

田老爷子的脸色忽然变得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