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家纳妾,在家中大摆宴席,当晚客似云来,接到帖子的人,没有一个缺席的。

画眉卧在床榻上,睁开蒙眬睡眼,小手往前探去,滑过身下青翠欲滴、柔软滑溜的锦缎。

就像是一朵盛开到极致的牡丹,因为濒临凋谢,所以这一刻的颜色显得分外艳丽、香气分外浓烈。

这场征战,从最初的零星战乱,逐渐演变成全面性大战,双方投入无数财力、人力,以及人命。

总管回答,转身离开,俐落的指挥着奴仆们忙着。总管前脚才走,原本待在偏厅的丫鬟们,也不必多加吩咐,全都自动自,开始打扫厅内,以及庭院里的落叶。

画眉则是走入偏厅,穿过一进铁木修筑的门,来到偏厅不远处的一间房。房内有着一个妇人,橱柜里则收藏着以及各式各样、名贵难得的茶叶,还有白如玉、薄如纸、明如镜、声如磬的瓷器。

夫人。妇人福身。

备妥白瓷,跟今春的大红袍,这壶茶由我亲手来。

是。

妇人取出一个精致的瓷瓶,谨慎的交到画眉手中,接着就忙着去找出白瓷,以及各式茶具来了。

打开瓷瓶,一阵浓郁的茶香飘出,倒在掌心的茶叶深绿带紫。

这大红袍的茶树生于峭壁之上,仅有四株,由岩缝渗出的泉水滋润,树龄已数百年,一年所产的茶叶不过八两左右,比金还贵、比玉更珍。

碳火煮着泉水,清冽的泉水沸腾,画眉敛着袖子,以竹舀提水,将滚沸的泉水倒入白瓷壶中。茶叶遇水,一叶一叶的舒展开来,香气更浓了些。

画眉注视着瓷壶中的茶色。

如此珍贵的好茶,自然是为了贵客所准备的。

也难怪那些富商夫人们,走得如此匆忙,甚至愿意纾尊降贵,一个个从侧门开溜,毕竟今日登门的可是朝廷命官。

南国的朝廷势力,长年由关家把持,关家父子二人竭尽心力,辅佐皇上,不但主持内政,也参与外务。除了关家父子之外,积极培育势力的,就是年过六十的贾欣。

他耗费多年,在朝廷内培植了一批官员,还将大量的族亲,都举荐为各级官员。如此一来,从下到上,贾家可说在朝廷内,打通了一条门路,权势日渐扩张,大有取代关家父子的态势。

而她之前为了救董洁,当众得罪的贾易,就是贾欣的族亲。

虽然为商必与官和,但夏侯家平日并未与贾欣来往,贾欣此次前来,怕是为了兴师问罪。

茶香盈室,瓷壶中茶色渐浓,画眉端起漆盘,一步一步走向大厅。

大厅之内的摆设,早已全都换妥,翠玉屏风前,螺钿厚角桌旁,黑檀太师椅上,两个男人相对而坐。一个满头白,身穿官服,另一个则是俊朗颀长,一身蓝袍。

瞧见丈夫的身影,画眉的心神略定。她带着微笑,走上前去,亲自为两个男人奉茶。

贾大人,请用茶。她轻声说道,对着慈眉善目的老人微笑,才端起另一杯茶,递到丈夫面前。虎爷,您的茶。

好好好。贾欣摸着白须,连连点头,笑得双眼都眯起来了。这位肯定就是声名远播的夏侯夫人了。

画眉福身。

见过贾大人。

不必多礼,来来来,别拘谨的光站在那里,夫妻两个都坐下吧!贾欣笑呵呵的说着,像个长者在招呼自家儿孙似的,亲切的挥着手。

是。

画眉敛裙,在丈夫的身边坐下。才刚入座,宽厚有力的大手,就在桌面下,悄悄握住她白嫩的小手,温热的大掌轻握着她,微微的一紧,有着无声的安慰。

或许,是她心里担忧,贾欣这趟的来意;也或许,是先前那些富豪夫人们所提起的话题,对她的影响仍在。

总之,纵使她不说,他也能察觉出,她情绪上、眼神中的些许差异。相处多年,他们已太熟悉对方了。

她在桌下的小手,回握着他的掌心,因为他的体贴入微而宽慰许多,但那无子的遗憾却也更深了。

夏侯寅握紧妻子的手,表面上不动声色,直视着来访的贾欣,温和有礼的颔微笑。

方才在门口巧遇贾大人,还没请教是什么事情,劳烦大人大驾光临?他问得不疾不徐,态度谦和。有什么事情,只需派人通知我一声,我再到贾大人府里请安便可。

不,这件事情,说什么我都得亲自来一趟。贾欣连连摇头,笑眯着眼。老夫听说,曹允的部队遭遇袭击,粮草都被烧尽,是夏侯老弟伸出援手,才解了燃眉之急。

曹兄是拿着银子跟我买下粮草的。

贾欣摸着白胡,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

区区六百两,怎能买得三个月的粮草?他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搁在桌上。这批粮草,本该由官府提拨。老夫今日前来,就是要弥补夏侯老弟先前的损失。

瞧见银票上的数字,画眉暗暗心惊。

上头的数目,扣去曹允先前付的六百两,正是那批粮草再加上运费的费用,不多一文,也不少一文。

曹允来求粮草一事,他们从未对外透露半句。而贾欣竟然神通广大,不但知悉了这件事,甚至还算出其中的差额。看来,眼前这位老人,不但在朝廷里培植势力,也在凤城内安插了不少耳目。

某种光亮在夏侯寅眼中一闪而过,瞬间就消失不见。他表情未变,徐声说道:贾大人,这张银票我不能收。

喔?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不过是三个月的粮草,夏侯家还凑得出来。他态度温和,却也坚决,就是不肯收下银票。比起贾大人为国为民、将士们保家卫国,区区三个月粮草,实在微不足道。

夏侯老弟,你这番话恁是过誉了。贾欣笑了笑。

不,绝非过誉。夏侯寅答道,将银票推回去。相信贾大人能用这笔银两,为南国做更多的事。

好!贾欣赞赏的点了点头,也不再推辞,将银票再度收回袖内。夏侯老弟如此义举,老夫必会奏明皇上。

这是身为南国臣民的责任。

贾欣露出欣慰不已的神情,一边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表情即刻转为惊喜。啊,难得难得,这可是大红袍呢!

是。画眉直到此时,才轻声开口:此茶香气浓郁,滋味醇厚,即便冲水九泡,仍犹存原茶的桂花香气。

哈哈。贾欣摸着白须,满脸笑意盎然。夏侯夫人果然名不虚传,不但见义勇为,还博学多闻,对名茶钻研透彻,如此贤妻,世间少有,也难怪夏侯老弟会这么珍爱了。

听见见义勇为四个字,画眉立刻明白,贾易劫掳不成的事,肯定是传进贾欣耳里了。

她未语先笑,动作轻柔的起身离座,走到贾欣面前。

因为夏侯家早与董家谈妥这门亲事,所以那一日,小女子才会斗胆,冒犯了贾易大人。她敛着裙,低头请罪。还请贾大人见谅。

贾欣呵呵直笑,笑声震动白须。他连忙搁下茶碗,伸手扶起面前的画眉,轻拍着她的手。

唉呀,妳别在意那个浑小子,是他图谋不轨,想要胡乱栽赃良民。事后,他还不甘心的跑来,跟我说三道四的直告状呢!他连连摇头,对贾易的行为大表不赞同。妳猜,我怎么回覆他?他笑着问,挑高一道花白的眉。

她摇摇头。

画眉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