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扬的声音唤回了赵如芸的思绪;这样的心有旁鹜,对她而言,实属难得。

初试啼声,他羸得了他父亲的信任;父亲要他好好做,并且对他说:“将来财产都是你们的!”但他并不纯粹为了钱,他要的是在诡谲狡诈的商场、出奇制胜的那份快感;他喜欢挑战,迎接挑战,他热爱工作带给他的冲击。不可讳言,疲惫与压力,使他常用酒精来麻痹自己;他游戏人间,逢场作戏,但人生不就是这么回事?莫使金樽空对月啊!

离别一月余,说不想她是骗人的,但他不愿强求,他只用“随缘”的消极态度来思念她。

仿佛惊觉两人的距离太过相近,张亦樵后退了一步。他故意不去看她的眼,他知道,他会情不自禁地为她拂拭泪水;因此,他假装木然地道:

其他的路人、车辆,冷漠地对这情景视而不见,因为每个人还有自己更重要的事情待完成,而在这的雨天,车祸只是件司空见惯的不幸罢了。

看到一向跟自己很贴心、无话不谈的母亲忧心忡忡的表情,章青惊觉这几日她真是让家人担心了。于是她一五一十地说出了一切,包括方维扬,包括张亦樵;当然,也包括她心中刚刚萌芽的感情。

“晓玉,别开自己玩笑了,你老是妄自菲薄,没听孟子说吗?‘人人有贵于己者!’啊——快点!‘四书’不能迟到,否则,我们又要被说成是祸国殃民的大罪人了。余教授的课,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花,送你就是!”章青知道,若跟宋晓玉再扯下去,总会没完没了的!

“看你!”林立薇忍不住笑了。“说的什么话?哪有人要当爸爸了,还猛跟妻子说对不起?”

“但是——看你那么痛,我真的忍不住嘛!立薇,很痛吗?喔!我去找医生,好不好?”

“也……也好!可能快……快生了……”林立薇痛得举步维艰。

林立薇被推进产房了,林继文与妻子也匆匆赶到。生林立薇的时候,林继文的妻子曾因失血过多而一度休克,所以,他们才只生林立薇一个女儿。因此现在他们也会担心;但看到平日镇定、处事不紊的张亦樵也乱了头绪,林继文倒反过来安慰他:

“放心,立薇怀孕时一切正常,医师也说没什么问题,没事的!”

“可是,爸,立薇刚刚都痛得快受不了了,我有点担心,她体质一向羸弱!”

“‘为母则强’你没听过?为了小宝宝、为了你,放心,立薇会坚强地挺过这一关的。来,来,坐下来!”

张亦樵缓缓坐了下来,不一会儿他又站了起来,时时往产房张望。

忽然,一阵婴儿典哭声传来,接着护士小姐就抱出一个全身粉红、张着小嘴哇哇大哭的婴儿。

“林立薇的家属!”一旁等候的三人早围拢了过去。“这是林立薇刚生下的女儿,母女平安,恭喜!”

“好!好!我当外公了!”林继文哈哈大笑。

“谢谢!谢谢!我……我可以抱一下吗?”张亦樵有着初为人父的喜悦,但怀中的婴儿仍是啼哭不止。“立薇……林立薇好吗?她还要多久才能出来?”

“等医师处理好了,她就可以出来了。先生,对不起,我们要把婴儿送到婴儿室了。”产房的护士见惯了这类场面,每个男人初为人父都是手忙脚乱,紧张得乱了分寸。

林立薇被推出来了;虽有疲累之态,但看得出她心满意足。

张亦樵马上迎了上去,又雄又体贴地问:

“立薇,辛苦了!还好吧?我们的女儿好可爱,像你——像你才对!谢谢你,我好高兴,我当爸爸了!医师说,你待会儿就可以吃东西了,你想吃点什么?”

林立薇躺在床上,深情看着张亦樵,她又爱又怜地抚平他有些紊乱的发丝。

“亦樵,抱歉,没为你们张家生个儿子,我们再接再厉好了。对了!你打电话告诉妈了没?”

“刚打过电话了,妈很高兴,她说她养了十几只土鸡,明天预备上台北给你补一补!”

张亦樵的妈妈算是苦尽甘来;儿女们个个争气,张亦樵在台北买了房子给弟妹住,邀她同来,她却一直闲不住,还是习惯跟着老么待在乡下。

张亦樵接着说:“立薇!再接再厉我是不反对,但是,我说过了,生男生女一样好,你不必耿耿于怀。妈也没有那种观念,你不要给自己压力,知道吗?刚刚看你那样,我好雄,恨不得能代替你痛。今后,你想生,我们就生;不想生,没关系,我们已有一个小妹妹了。”

林立薇陶醉在张亦樵靛贴中;她这一生平平顺顺的,出生的家庭好,是父母亲的掌上明珠;念书求学时,除了成绩顶尖外,遇到的同学、朋友,都对她照顾有加,像维扬大哥啦、维轩啦,都是她最好的朋友;结婚后,她的丈夫对自己又疼惜又温柔,想想,她真是集天下宠爱于一身啊!

方维扬也来探望林立薇。林立薇脸上漾满了母爱的光辉,看张亦樵在一旁殷勤地嘘寒问暖,方维扬有些感叹。原本,他的章青也应如此的!可是……唉!这是他的遗憾。妻子生产,丈夫随侍在侧,这是天经地义的,也是人之常情;可是,他的章青却什么都没有,他亏欠她太多了!

张亦樵与林立薇开心地逗弄着他们的女儿,方维扬在一旁渴切地看着。自从知道自己也有个儿子后,他对身旁的人、事,总多了一分宽容与温柔。他时常感谢上帝,他跟章青并不是没有结果,他方维扬还有一个六岁的儿子!六岁?该是多大?常常,在路旁,他看到小孩子,总会驻足凝望,或微笑,或问候,一举一动皆表现出了他无处付出的父爱。有时,他一个大男人也会逛童装部、玩具屋,面对店员亲切的询问,他总是骄傲地回答:他有一个六岁大的儿子!因此,他家里有不少的儿童衣物、玩具,甚至还有一辆小型越野脚踏车。

林立薇看着方维扬渴盼的脸,忍不住一阵心酸。她想:维扬大哥该走出桎梏他已久的象牙塔了吧!都五年了!

“维扬大哥,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早日成家,享受家庭的温暖了。”林立薇由衷地劝说;她尽量不提章青,怕她的维扬大哥谈人伤情。

但这回,方维扬脸上没有落寞的神情,只犹豫了一下,有点不安地说:

“立薇,小娃娃好可爱哟!我可不可以抱她一下?”

张亦樵跟林立薇有些诧异,但初为人母的喜悦及方维扬一脸的渴切模样,林立薇没有多想,便把小娃娃抱给了方维扬。

方维扬的心一下子就温柔了起来。抱着小婴儿软软的身躯,闻着她的香,他连动作都轻柔了起来。瞧!她正睁着无邪的眼睛瞪着他呢!喔!这逗人喜爱的小东西,他抱着她、看着她、闻着她、跟着她笑……那感觉仿佛是怀抱着他的小念扬。

林立薇与张亦樵虽不明所以,但他们看了均十分感动;这生命的喜悦,他们愿与方维扬分享!他们都知道,方维扬这五年来过着自虐似的桎梏生活,他们看了很不忍,都愿他早日跳脱出来。

护士抱走了小娃娃,气氛霎时冷清了起来,林立薇的一颗心更悬在小娃娃“现在喝多少?”、“爱不爱哭?”的心情上。

方维扬也不急着走,兀自羡慕林立薇所拥有的三人世界。“其实,我不求名利,只盼能与你终守一生,找一处纯朴的乡下,又惬意、又单纯地生活!”章青的话又浮上了他的脑际,此刻,他也希望能拥有这样的生活方式,只求能与章青在一起。

“维扬大哥,你在想什么?最近好吗?方伯母好吗?”林立薇打破沉默。

“喔!喔!还好……立薇……我……”方维扬欲言又止。

“什么事啊?”林立薇好奇方维扬惮度,他行事举止一向都满稳重的呀!怎么现在说起话来吞吞吐吐的?

“没……没什么!喔,你知道章青吗?跟我们念同一所大学的那个女孩。”方维扬的话引起了张亦樵的注意;章青?他好久没有她的消息了。

“我知道,你说的是章青姊姊嘛!你们不是已经……”林立薇未说完的语意很明白,因为他们分手的事,大家都知道。

“立薇,你知道吗?当初她会无缘无故地离开我——喔!不,她不是无缘无故,立薇,你不知道,章青——章青是因为我爸爸的关系才离开我的,我爸爸他不喜欢章青,他认为章青会耽误我——这怎么会呢?唉!造化弄人,最后,我终究没有从医呀!”

“维扬大哥,你慢慢来,慢慢地说。”林立薇安慰着;方维扬的语无伦次,令他们夫妻俩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立薇,章青是因为爱我,才会离开我的,她一个人默默承受了很大的委屈,她——她当了未婚妈妈啊!”

方维扬的话,给张亦樵和林立薇带来了莫大的震撼,他们不约而同地说:

“怎么会!?”

“我……我当兵的时候,因为曾误解章青,以为她另结新欢,再加上思念殷切,我们……我就与她……没想到,她怀孕了,但她不肯让我知道,她选择离开我,带着我和她共同的回忆,带着我和她的小孩……唉!我都已经当爸爸了,但我却不知道!你想想看,章青为我吃了多少苦!”

这消息,使得整个气氛凝重了起来;方维扬更是深陷在自责的情绪里。

张亦樵回想章青的种种,所有的疑惑都解开了;难怪她会牺牲尚未完成的学业匆匆离校,他不禁对方维扬有些微辞。

“维扬,其实你该相信章青的,她对你一片深情,可以说至死不渝!章青,她不是个平凡的女子,更不会见异思迁,你为什么不用你的心好好感受她对你的爱?我相信你爱她,但,爱不是,爱是处处为对方着想,让对方开怀,而且还要时时刻刻保护她,使她不受伤害,使她幸福,不使她蒙羞!维扬,你却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给她!”

“我——我——唉!你说得对!你说得很对!我的确太冲动,才会不思前因后果,我没有尽到保护她的责任,更吝于给她信任,我——我以为她就是她对我的保证,没想到我却害了章青!啊——我现在连她人在哪里都不知道!”方维扬伤心地诉说着自己的罪责。

“那——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林立薇不解地问道。

“章青曾经写过一封信告诉维轩,而维轩还来不及告诉我,就出事了。或许是天意吧!是上天要惩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