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大早在这儿出现,方便吗?”她预计他不久就会接到电话,隔壁的那个女孩仿佛很在乎他。

“日子过得不顺心吗?你男人干什么的?你怎么背着他出来干这个?”金胜还是金胜,还如当年一样直接,全然不考虑她能不能接受得了他这样问。

倪红莲勉强扯开一抹浅笑,望着漂亮的小丫头感慨道:“你不胖,刚刚好。福气都长在脸上了,那才是真正的漂亮。”人和人是不能比的,命运仿佛已经注定了。她生下来仿佛就是受苦的,不论怎么吃都不给社会主义长光。猛一抬眼,发现那个一直当她透明的男人眼光在她身上片刻定格,眼神交错,瞬间转向了窗外……

远远看到以金胜为首的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出了酒店金光闪闪的旋转门,倪红莲瞬间感受到两人如今悬殊的身份差距。金胜深灰色的高领毛衣外搭一件笔挺的淡灰色羊绒半大衣。跑去停车场开车的司机都穿着水貂皮。最扎眼的要数左手挎着金胜,右手挎着另一个男人的美女,一袭火红的宽松大衣,脚下黑色的皮靴简洁而细腻。

金胜醒了,强烈的矛盾感几乎撕碎了他的身体。吐纳之间,女人纠结的长发始终遮盖着哀怨的脸。她心里怎么想?她要他怎么样?交织的混乱淤塞了荆棘丛生的心。

“我这哥哥信佛,惟恐把人家小女女害了。他根本就不明白,那些丫头是自愿的。这年头谁不愿意找个财大气粗的,当不上二奶三奶,一把一过也不错!”

“我可没那么想,我只是阐述我个人的想法。我没你那么强的是非观念,那样鲜明的正义感只属于你们这些狂热的五四青年。”人年轻的时候,眼中的世界都是黑白分明的。年龄越大,经历越多,黑白的界限就越来越不明显,渐渐地变成了灰色。他金胜本人也是如此,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困惑于自己是黑的还是白的。某天,他顿悟,那并不矛盾,两色交错便成了另外一种色彩。灰色是属于他的颜色,就象佛说的极乐中道,过分苛求洁净是没有意义的。

“好大的口气!一个月一千啊?”倪红莲面露喜色,嬉笑怒骂,“一天一千还差不多够花!”以为她没见过钱吗?从前她认识的某个王八旦可是用麻袋往家里背钱。一个月一千,哄小孩啊?

“江浩!你……”这个男人已经彻底没救了,她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看上这块“烂材地”!

“江浩,总这么闲着就费了!买辆二手车,跑个出租不好吗?”激荡过后,倪红莲再次燃起一根香烟,随手揉烂了塌瘪的烟盒。

思绪被对方打断,他温和一笑对上那张婉约的俏脸:“静云,你哥没一起来吗?”当年若不是担心这个小丫头孤苦伶仃,他不会扛下阮静山的过失而重判十三年。

一连几日旷课,她彻底否定了自己,发现几年来的所有努力全然没有意义。象她这样的女孩子即使美貌,即使高学历又能怎样?爱情还会降临吗?幸运之神还会关照她吗?她永远不可能得到一段幸福的婚姻!

“我们看电视的机会不多,顶多看看小平同志南巡,江书记讲话什么的。”

她眼泪就在眼眶里,用力点了点头,不好意思讲话。沉默片刻,扬起瘦弱双臂抱着他:“哥,你带我走吧。我不想回家,让我跟着你吧?”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干脆就叫他“哥”好了。

那袭背影最终在一座平房的小院门外停下脚步。倪红莲有些后悔跟他来了这里。门眉的瓦片上几根衰草随风飘摇,眼前的房子看起来仿佛有一百年以上。他掏出钥匙打开扣在铁链上的大锁,心里荡漾着感伤与落寞。看到他住在这种地方,她会怎么想?而坦白的说,就眼前这间平房也是号友借他住的,他一无所有,此时谈感情太奢侈了!

他常常在想,这八年的牢坐得值不值得,他一个人扛下所有的罪责,只因为同案父母双亡,家里还有个尚未成年的妹妹等着人养活。对方若是被判入狱,那个小丫头该怎么办呢?重伤致残的那个家伙不是他打伤的,可他认了。谁知偏偏赶上严打,没被枪崩就不错了!十三年,老天!认真接受改造,立了两次大功,才减刑到八年。监狱,他这辈子都不要再看一眼!

大个儿笑呵呵地挂了电话,转向旁边垂头丧气的江浩,扔给对方一根烟,打着哈欠说到:“兄弟,输个三几千的算什么?你老婆大手笔,上马就钓了个大鱼。”

“操他妈,又没别人在,你就直说吧!”终于有了倪红莲的消息,江浩不由有些心急。那女人自从那天出去,一个电话都没给他打过。她好歹还是他老婆,再不济还有张手续呢!跟别的男人上了床,想都想不起他了?

“啥也甭说了,你老婆这下最少还不闹个三两万的!我那哥哥今儿个单独带她出去了。”大个儿知道金胜一向出手阔绰,对待女人应该是很慷慨的。三万两万小小意思,还不跟玩儿似的。

“操,她闹上钱跟我有个旦关系。她才不给我打饥荒呢!”江浩心里憋屈,顺手将牌桌上的麻将呼啦了一地,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无精打采地离开了大个儿开的赌局。有些后悔为了辆破车就将老婆卖了,倪红莲如今已经恨死他了。人家不硬跟他闹离婚已经不错了,他有什么资格埋怨她呢?只怪他好赌,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瞎折腾!弄成今天这个样子,仿佛已是覆水难收了。十几万的饥荒,想想都害怕,他这后半辈子铁定就剩下还债了!

独自一人在街头晃荡,犹豫再三拨通了妻子的电话。电话一连响了n多遍,对面始终没有应答。满心失落地坐在小区楼宇间一方突起的井盖上,抱着脑袋低声抽噎。是他自作自受,她就不能原谅他吗?

倪红莲的电话响起时,二人正坐在出租车上。她拿起电话看了看号码,随手塞回包里。懒得跟江浩的说话!她往家里打过电话,可他一连几天都不在家。不是又去赌了,还能去干嘛?大概是又输了吧?不然哪能想起她?金胜说的不错,实在过不了就离吧。这样拉挂着,哪天是个头啊?

“怎么不接电话?”金胜敏感地转向她,心中暗暗猜测,或许是她男人的电话。是因为他在而不方便接吗?伸手揽过她瘦削的肩膀,温和地宽慰到,“我不介意,该接就接吧。”

“我懒得理他,赌输了又来管我要钱了。接了不如不接,反正我没钱给他。”她并没有隐瞒电话是她丈夫打来的,她有老公,他原本就知道嘛。长叹一声,揪着金胜的衣襟埋怨到,“咱不提他行吗?好容易才把那堆烂事忘了。”

“行!你说了算。”他用力将她圈在怀里,一脸讨好的掳着她鬓角的碎发。伸手指了指前方一片相对空旷的地带说到,“那块儿就是你说的御河公园吗?”

“很失望吧?早告诉你没啥意思。夏天还行,冬天光秃秃的,有啥看头啊!”

“好歹来了,下车吧。”

“不下!在车上看看就得了。冷哇哇的,我穿得本来就少,你想冻死我啊!”他穿得虽然不多,可再怎么说也是羊绒的。可她呢?零下十几度,北风呼呼的,她才不要挑战极限呢!

“我还以为你不冷呢!一半胸脯都在外面露着,怕人家不知道你是个女的?”随手扯起她脖子上的金链子,毫不客气地数落道,“这恐怕是你全部的家当吧?值几个钱,显摆什么?”

“金胜!我算看出来了,你把我弄来这个鬼地方就为了找茬骂我一顿!”她忽然发现自己上当了,转回身对着他大声的控诉。

“刚明白过来?迟钝!我早看你这身行头不顺眼了。”狠狠白了她一眼,抬头对前面的司机说,“那儿有卖人穿的衣服的,麻烦您把我们送过去。”

“你才不是人呢!”骂人不带脏字,当她听不出来吗?“这儿的女孩子就流行这么穿,又不是我一个。看在你准备‘大出血’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了。”听说他要给她买衣服,心里开心极了。当初跟了他一遭,他狗屁都没给她买过。

“呵呵,常穿什么牌子?直接让司机开过去,外面冷,省得走了。”他宠溺地抚过她的后脑,温柔地注视着她说。

牌子?真抬举她!她饭都快吃不起了,还能穿牌子吗?柳眉一挑,不动声色地开了个玩笑:“阿迪耐,你知道吗?”

金胜一时被对方唬住了。听说过阿迪达斯和耐克,这阿迪耐还是头一回听说。不解地摇了摇头,表情有些尴尬。

“哈哈……”她实在憋不住,放肆地大笑起来,“哥哥,你看看我里面的衬衫就明白了。”

金胜仔细看了看她胸前的商标,“阿迪”的三叶草,没什么可奇怪的。直到那丫头脱下外套,他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前面是阿迪达斯,背后居然背着耐克的logo,“阿迪耐”,原来如此!

灿烂的笑容背后是一份强烈的震撼与不安,她一向只穿这种几十元一件的赝品吗?连忙将外套披回她身上,镇定了片刻,拥着她勉强撑起笑容说,“今天算是长见识了,‘阿迪耐’!头一次听说。”

“我可是全身名牌,虽然没有一件是真的,不是超A就是超B。也挺贵的,A货一件也得几百块呢?混得还不错,只不过跟您老人家没法比,您儿一条内裤跟我一条外裤的价钱差不多。”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事实上她比城市里很多起早贪黑的工薪族奢侈得多。好歹外面有个煤贩子贴她几个,不过这些话是不能告诉他的。如果不是勒着裤带替江浩还帐,她现在早就穿金带银了。谁让她命苦,嫁了那么个败家男人呢?

金盛目光闪烁,忽然凑近她耳边说:“老盯着我的内裤干嘛?有什么特殊想法?”

“下车先买衣服,看看情况再说。我一高兴也许就有想法了。”她凤眼微眯,勾魂摄魄。

“该死!”他心里有些不悦。她这套讨价还价的功夫未免太专业了!

“生气了?”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就是在想她跟多少男人上过床吗?她又不打算嫁给他,那跟他有什么关系呢?忽然发觉他们俩的脾气还真象,有什么说什么,一张嘴就把对方顶得一愣一愣的。

金胜半真半假地在她脸上拍了一巴掌,表情无奈地说:“跟上你我得少活十年!人家是花钱买舒心,我是花钱买罪受!下车,谁让我这辈子欠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