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望前边的路,其实现在根本看不到什么路,看到的只是一片汪洋。要在平时,他发现路上有块大点的石头也要想办法绕开,但有一个坑或者坎,他都要减速,现在他顾不上这些了。他心里只是想着如何尽管回到矿上,看看那里的情况。他紧紧地踩着油门,让车的速度快起来,车的速度一快,阻拦似乎也就少了。

这时,调度室的人忙成了一团,接电话,打电话,向局里汇报情况。一个调度员对调度员主任说:“找不着路矿长,不在家里,也不在办公室,手机关着打不进去。”

谭省长从秘书长手里接过了喇叭,用底气很足的声音说:“工人同志们,大家好。今天,我代表省委来这里看望大家,幸福矿的工人同志们几个月领不到工资,这是我们的失职,是我们的责任,我在这里向大家道歉!”谭省长讲到这里,向人们鞠了三个躬。“同志们,你们为国家为人民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做出了巨大的牺牲,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勋,本来,你们应该舒舒服服、安安心心享受晚年生活,可现在却连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没有,这不能怪你们,这不是你们的责任,大家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作为一省之长,我感到很惭愧。现在,我希望大家能通过对话的方式来提出问题,解决问题,首先不要阻碍交通,让列车尽快恢复运行。现在,你们可以推选几位代表出来。”

芳芳和老革命急忙用手把他们一个一个扶了起来,芳芳说:“大哥,这是猪饲料,你怎么能给孩子门吃呢?”

我叫龙跃,男,36岁,是风流山庄汽车运输公司的经理。从8月10日到9月20日,我们公司由我负责,每天组织10辆车晚上给幸福矿送煤。这10辆车每次拉的煤大约在100顿左右,每晚上拉10趟。50天下来,共拉煤5万多吨。这5万吨是我们和幸福矿结算的运煤总数,实际上我们为矿上拉的煤只有总数的十分之一。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每天拉的第一车去了过了磅之后不卸车,就把车开了出来,到外面转上一圈,到了半个小时后,再开进去过磅,这车煤一直转到最后一趟才卸车。这都是书记安排的,当然我们也愿意这样做,这样做省的我们来回回装车不说,每跑一趟空车,支书还补助我们10元现金。关于煤的数量,我说的是大概的数字,不一定准确,就这些。以上的证词我愿对其真实性承担法律责任。

眼前的这个女人确实太迷人了,简直就是个狐狸精。以至于他没有勇气看着她,害怕自己在她面前失态,说出与自己身份不符的话来。他把目光移相斜对面的墙上,发现她用含情脉脉的眼神打量着他,那笑,有点像蒙娜利莎的微笑,意味深长。原来,那墙上挂着一面镜子。他感谢那面镜子,现在,他可以借助它,毫无顾忌地欣赏这个美人儿,甚至剥去她身上所有的衣服。龙仙的头发蓬蓬松松,给人一种很随意不加修饰的感觉,蛋形脸上着着淡装,几乎看不出有什么刻意打扮的痕迹。单眼皮,眼睛也不大,但与那挺拔的鼻梁、红红的小嘴搭配在一起,很协调,也很耐看。他很喜欢这种自然天成的模样,尤其不喜欢那种让人用刀子把自己的单眼皮拉成的双眼皮。龙仙那天穿一身浅绿色的套裙,肉色长筒袜,乳白色皮鞋。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青春的自然的美。

那个流氓当时应承的好好的,在会上表决时却突然变了卦。这不是他凭空相象,是参加会议的人亲口告诉他的,那天的会议一结束,他就得到了消息。他想骂,却没有骂出来,因为那个时候他实在分不清哪个人的话是真的,哪个人的话是假的,哪个人是真心帮他,哪个人又是拿他开涮。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在竞选中得胜的人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抱上了省委常务副书记的粗腿。当然,要抱这条粗腿票子也要是大大的。

“芳芳在里边。”

“原来你是说这个,那次咱们在宾馆里,你亲口说的,要娶我,你难道不记的了?”

龙仙说:“赛总,我真的不能喝酒,你和龙经理喝吧,我这杯分三次喝完。”

这天上午,他来到了学校,学校的校长刚调来不久,看到学校的门口停下一辆黑色的轿车,以为是乡里县里或者是教育局的领导来了,就从办公室跑了出来。

“龙腾,你们坐吧。我不待要起了,咱们明天再叨拉吧。”

龙龙接完电话后问龙玉:“你猜猜,路畅叫我是好事还是坏事?”

芳芳上学离开风流山庄以后,他觉得风流山庄的太阳不暖了,月亮不明了,连天也变成了灰色的。他无法面对这个现实,只有选择了逃避。和全家人商量了之后,他就到了省城,看到刚刚发展起来的房地产市场,他想到了建筑和装潢,城里的人对住房的要求可不像村里的,有个圪钻的地方就行,属于那种守财奴,手里拿上一分钱,狠恨不的把它掰成八瓣花。人家讲究的是气派,是舒适,当然首先的有钱。他想到了自己的优势,他家弟兄五个,个个都有手艺,大哥、是木工,二哥是泥瓦工,三哥是油漆匠,四哥是画匠,这都是爹的主意。因为家里的成分不好,其实也不是成分,而是因为龙种那些年头上带着反革命的帽子,上学招工轮不上他们这样的人家,爹就打发四个哥哥都学了手艺。有了手艺,就等于有了吃饭的本领。就他没有手艺,爹原来打算让他念书。不过,没有念成书的龙腾的脑筋在兄弟几个中是最灵活的。所以,当有了改革开放的政策,他终于有了充分发挥自己才能的机会。在家里年龄最小的龙腾,十八岁就当上了石城龙宫建筑公司的总经理。他当了总经理后,龙仙跟爹和娘说了一声,就一个人来省城找到了他,龙腾就把她安排在公司的办公室。写写画画,出外采购,接待客户,龙仙不光人长的出众,办起事来也是一把好手,在以后的几年里,她可以说是不是总经理的总经理。

哥:

对于龙龙了说,他现在惟一能做到的就是用经济来回报路家。他背着路远,用她的名字在银行存了20万元。他没有告诉路远,因为他觉得还不到时候。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个时候什么时候才能来到。

在幸福矿,干部、工人们都知道这个故事。路畅当上矿长没几天,正好到了月底。每到月末,矿上就要开干部会,让各队的领导汇报本队的生产安全情况。凡在矿上呆过的人都知道,矿上对所有的大大小小的干部每月下井的天数都有明确的规定,要是无故缺勤,就要受到处罚。主要的目的是要求干部特别是生产一线的干部熟悉井下的情况,掌握第一手资料,指挥起来得心应手。那天有个队长在汇报时说他们停产一个班的原因是因为机电队的槽子往井下运时耽误了时间。这个队长说的有理有据,让谁也挑不出一丝毛病来。路畅听到这里,打断了他的话:“你说的是实话?”

路远看龙龙这个样子,从心里更喜欢上了他,说:“龙龙,你知道我妈跟我说什么?”

“差点把命玩进去,我还担心,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你了。”

他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就看到幸福矿的办公楼了。这时候是早上九点多,他看到一个姑娘骑着一辆漂亮的山地车,从办公楼的院子里出来上了大路。这条路上除了上下班时间,平时的行人和车辆并不多。那姑娘穿一身银灰色的薄呢套裙,白色高跟皮鞋,他看不清姑娘的面部,从后面看到她烫着发。姑娘走了不多远,从龙龙身边突突突过去一辆红色的摩托车。摩托车上的小伙子不知是在炫耀座下崭新的摩托车,还是技术不怎么老练,离那姑娘还有老远一截,就不停地打着喇叭。原来在中间走着的那个姑娘,听到后面的喇叭声就自觉地往右边靠了过去。可那辆摩托还是不停地打着喇叭,并且也向姑娘那边靠上去。在前边骑自行车的姑娘回头一看摩托车向自觉驶来,呀的尖叫一声连人带车向河沟冲去。

从那以后,他就再没有了去牵那双手的机会。因为他和她都长大了。再要拉手,其它娃娃们会笑话的,会说他们是老婆汉子,会说他们不知道害羞,甚至还会说出一些比这还让人脸红的话来。说实在的,他一个男娃娃到无所谓,他们爱说甚让他们说去吧,他才不在乎,可芳芳是个女娃娃,女娃娃们脸皮薄,不愿意让人们说,一听到这话就哭鼻子,就为了不让芳芳再哭鼻子,龙腾也得忍耐着点。上学或者其它时候两人碰到了就互相看一眼,没人的时候就笑一笑。只要这一天能看上芳芳一眼,龙腾心里就觉得很踏实,心里很满足。

他现在的处境,同一只掉进猎人布置的陷阱的猎物差不多。实际上还不如那些猎物,因为那些猎物有猎人关心,他们会定时来查看,而现在有谁知道他掉在这里面呢?

他记得他那时身高不足五尺,体重不满一百,担着一担水还站不稳来回晃悠。他怀里揣着娘给她的五块钱,步行着来到了幸福矿旁边的车站,心里盘算着该去什么地方。

“那爸爸呢?”芳芳用那双好看的大眼睛看着林茵说。

从当上芳芳的干妈以后,林茵到龙种家的次数明显增多,而且每次去了都不空手,不是拿几块水果糖就是买个面包,要不就是掺了玉米面的三角。芳芳自然和她很是亲近,一看到她,老远就伸出了两条细细的胳膊,嘴里妈妈地叫个不停,那样子,如同一只嗷嗷待哺的小燕子。林茵的参与,让老革命轻松了许多,也放心了许多。

“做甚哩,查户口呀?”老革命笑着问。

林茵用手挡住说:“不行,想要就把裤子脱了。”

天已经暗了下来,他想起了自己的车,就挣扎着站起来。

龙玉开着车在岔道口拐了弯走了没多远,就发现了龙龙的车。她下了车,看驾驶室里没有龙龙,就和几个人顺着路向煤矿走去。走着走着,她看到了龙龙。当时,她并没有告诉龙龙电视里播放的那条消息,而龙龙也没有对她讲煤窑发生的情况。

107

“爸,你快过来看,幸福矿出了大事!”正在看电视的芳芳大声喊叫老革命。“出了什么事?”躺在床上的老革命边往起坐边问。

“幸福矿今天让水给淹了,有个姓郝的书记让水给冲走了,井下还有几十个人给困在井下不知死活。”

“老好人,老好人也该退休了。唉,好人不长命,害虎活千年。可从哪儿来的这么大的水?又没有下一点点雨。”

“咱们这儿没下,听电视里讲,那边的雨大得吓人。”

“以前也下过大雨,57年那场雨够大了,把洗脸盆往外一伸,眨眼的功夫就满了,也没把矿井淹了。”

“水是从龙龙采过的小煤窑里进去的。水里还有泥沙,把矿井里的巷道给淤平了。”

“啊呀,这下龙龙可闯下拐了,闹不好还得顶命哩。”

“爸,矿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想去一下,看看能不能帮点忙。今天的水把路给冲坏了,电话也不通了,估计三两天之内修不好路,要不,咱支援矿上几车面、大米和食油。”

“明天咱们一起。多少年没下井了,也不知道给淤成了什么样子。这哪儿是天灾,完完全全是人祸。这几年,大矿的周围让小煤窑给包围了,好好的资源给破坏的不成样子,能采一百年的矿采成了五十年,到处捅的都是窟窿,不出事才怪呢。今天不淹,明天也要淹。”

108

看到让泥沙给淤了的矿井,路畅和许多干部、职工以及那些丈夫和孩子还在井下的家属们一样,心里很难过。几千万元的设备给水淹了,几十个职工还困在井下,当然,他不能对别人说他们生还的可能性极少,因为他是矿长,他现在需要镇静,需要装的像没事的人一样,安慰大家,稳定职工的情绪,组织大家营救还困在井下的职工,尽快恢复生产。但他心里清楚,困在景下的那些人十有八九早已命归黄泉。如果是水,人躲在高处,还有一线生的希望,可现在是最要命的是水中的泥沙。洪水所到之处,带来的是大量的泥沙,带走的是人生存的希望。井下上万米的巷道成了铁板一块,人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空间,没有了空间,没有了空气,人靠什么来维持自己的生命?那些设备让泥沙淤了,日后挖出来修一修,还能用,无非是损失点钱,可人呢?那活生生的几十个人呢?没有了空气,别说几天,就是几个小时,几分钟也坚持不下来。这几十条人命啊,是用再多的钱也买不回来的!

可是,面对记者,面对记者的摄像机和话筒,他不能说实话。他不能说是国家的政策有问题,不应该开那么多的小煤窑;他不能说,龙龙的那些小煤窑都是合法的,都是他亲自给批的;他不能说,那些小煤窑里有他的股份,批小煤窑时他还收去了好处费;他更不能说,这些年,矿上的安全基金都让他挪作他用,包括金龙娱乐城的投资。他只能说,那些小煤窑中有相当一部分属于私挖乱采,它们是造成幸福矿被水淹的直接原因。

当他接受完记者的采访之后,他让办公室的人领记者去宾馆休息,一个人站在坑口。洪水渐渐小了,3米多高的大巷给泥沙淤了一多半。再看离选煤楼库不远的煤库,周围的围墙都垮了,里边小山一样的煤堆让雨一淋水一冲给矮了许多。看着往外流的黑水,他的眼睛突然一亮,一下变得亢奋起来。

真是天助我也!前几天,他就接到了通知,省煤管局要来盘煤库。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的事情,他当时猜想一定是有人告了状。事实上,现在哪个矿的煤库不亏,而就在他为煤库亏几万吨煤发愁的时候,老天爷下了一场救命的雨!这场大雨几乎把一个国有煤矿给毁了,但这场大雨却救了他的驾。他可以堂而皇之地给上面打报告,说这场大雨冲走了煤库的煤,至于冲走多少,还不是由他编?况且,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从上到下都在忙着救灾,不会有人来盘什么煤库,不会有人关心煤库是亏还是盈?

109

8月14日,矿务局在幸福矿召开了“抗洪救灾总结表彰大会”。参加这次大会的有省、市、局的领导。会上,路畅代表幸福矿的党政工团表态:一定要弘扬抗洪精神,面对灾害所造成的重重困难和巨大损失,做到“精神不倒,安全不松,治理不停,前进不止”。

会上,矿务局党委授予郝一民“抗洪救灾英雄”称号。

10月1日,路畅被提拨为矿务局主管生产的副局长。

也就在这一天,龙仙因犯聚众赌博罪和唆使它人卖淫罪被公安机关收审,龙龙因犯非法采矿罪和重大责任事故罪被公安机关收审。

龙龙被收审后,风流山庄没有了领头人,有人提议让芳芳担任风流山庄的村委会主任。在民主选举中,芳芳以几乎是全票的绝对优势而当选为村委会主任。

110

下了飞机,林茵叫了一辆出租车。

从昨天接到芳芳的电话到现在,她几乎没有合一眼。老革命已经是快八十岁的人了,一辈子也没有过过几天舒心的日子。结婚不久,龙凤就牺牲了。从此,过了近三十年的单身生活。同自己结婚后,她先是上学,毕业后眼前留在了外地工作,老革命实际上在家里是既当爹又当妈。而她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妻子和母亲的责任。尽管老革命总是说,你忙你的去吧,不要因为家里的鸡毛蒜皮的小事,耽误了你的大事,不能因为我拖累了你。可老革命越是这样说,她心里就越觉得愧疚。原以为成为专业作家以后,自己可以常呆在家里,多陪陪他,弥补一下以前的亏欠。然而,现在的状况比以前没有多少好转。不同的是,她每天能看到他,不写作的时候同他一起说说话。至于照顾,根本谈不上。这是自己的职业所决定的。作为一个作家,她的脑子里可以说没有空白的时候,一年四季总是装的满满的,有时看是闲着,而脑子里说不准在思考什么。多亏了女儿芳芳,退学以后一直充当着家庭主妇的角色,而且还是一个非常称职的主妇。要不是芳芳,家里杂七杂八的零散活儿让谁来干,她能安安心心坐在那里创作吗?

从芳芳的话音里,她预感到老革命一定是得了什么大病。否则,十分懂事的芳芳是不会在电话里哭的。

111

透过车窗户的玻璃,她又看到了石城。今天的石城已经不是她们来插队时看到的石城了。高楼林立,车流如梭。那年老革命赶着平车来接她们时的那个地方早就不见了踪影,取代它的是一幢18层商业大楼。从上到下通体的玻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面顶天立地的大镜子。眨眼功夫,那楼便给丢在了身后。不一会儿,出租车便驶上了新修的阳武河大桥。河里的水不再是波光粼粼,宽阔的河槽中,蠕动着的宛若一条细细的黑色的长虫。当年,她曾经为李阳武舍身夺水的精神而感动不已。

终于可以望到龙宫的影子了。用不了一会儿,她就可以看到自己家的那座漂亮的小二楼了。天气晴朗的时候,站在她家的楼顶上,还可以看到传说中扶苏避过难的太子崖,离那座山不远的长城梁上,长眠着她心爱的人岳兵。这时,她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她要以龙宫为背景,以龙宫几易其名的故事为轴线,创作一部长篇小说。她要用文字再现这个小山村的历史,把一个个或浪漫或凄婉或悲壮或动人的故事告诉天下所有的人。

第二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