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郝嘉两手空空地回来,李一凡有些失望。连日来只有白色充斥着她的眼睛,她已经快要被这种单调和一成不变的沉闷弄得神经错乱了。她需要颜色,需要各种各样的颜色,需要鲜花,需要美酒,需要虚幻的生活。即使是那些可怕的恶梦,也不能阻止她。如果让她这样平静下去,她还不如选择这样的死去,至少永远不要再过这样的生活。郝嘉的无微不至,寸步不离开始的时候确实给了她巨大的安慰,可是,她现这一切已经变得不可原谅和不可改变的时候,她有些无法容忍。如果说恐惧是让她接受的原因,那么现在,李一凡已经什么都不怕了!既然都过去了,她就要回到从前的充实的生活。就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样关怀备至的郝嘉,有些东西她永远都不想长久的接受,正像有些东西不能长久拥有一样。她开始厌倦了。

如果没有记错,这是她自从记事起,吃过的唯一一碗生日面!尽管礼物收了无数,但却从来没有人为自己煮过一碗这样的生日面。记得同学说起自己的妈妈都会为他们,在生日的时候准备一碗长寿面,佩佩就羡慕得不行。与那些似乎很昂贵的礼物相比,佩佩其实更想要的是碗生日时煮的长寿面。可是今天,在这个自己的生日里,一个陌生的女人,却占据了她的第一次,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是感激?是感动?或者是胡思乱想。其实人家只是表示一下感谢而已,难道不是吗?感谢自己让她能够煮一碗面给她的亲人吃,感谢她的慷慨。是啊,只是感谢而已啊。佩佩开始吃着这碗面,尽管还是不自觉的有些感动,尽管还翻出来一个大大的荷包蛋,尽管面条的味道也还不错,尽管她吃得一根面条也不剩,尽管只是一碗不经意的生日面而已。没有大朵的花,只有一些同事送的礼物。但还是让佩佩很是感激。于是早早地交了班,直奔医院。每年的生日都是与妈妈一同度过的,尽管妈妈从来没有记得过她的生日,但她还是风雨无阻地来到妈妈身边度过她和妈妈共同的节日。妈妈曾经说过,她最开心的是女儿出生那天,爸爸的幸福表情。那让她永远难忘。于是她就对妈妈说,妈妈,我的生日就是我们共同的节日了!即使在妈妈完全不了解的日子里,她都没有改变过这个约定,而且希望这个约定是个永远。妈妈似乎很早就起床,等待着自己的到来。让佩佩激动的以为妈妈记起了某些事情,但也只是她的幻想而已。妈妈大概已经没有康复的可能了,她有的时候甚至连自己都不记得,当然她却永远都不会忘记父亲,不会忘记那个在她心里面的男人。爸爸,又是爸爸,可是你为什么要那么早的离开我们呢?为什么不负起你作为男人的责任呢?为什么?

‘可是,不行!被人现了,我就麻烦了!’佩佩尽管有些心软,可是还是有些害怕。

郝嘉在这个公司已经做了快三年的时间,她的尽职尽责,没黑天没白天的工作,终于得到了老总的赏识,做到了现在制作总监的位置,全面负责该广告公司的创意和制作环节,深得老总的器重。尤其是这个苏总,人家都说南方人比较小气,但郝嘉却在苏总这里做得很顺心,很得意。只是除了,偶尔苏总飘来的游移的目光以外,一切都还好。她了解这个男人,这个家里有红旗,外面有无数面彩旗的男人,从来对此都乐此不疲。而且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漂亮的女人。最近公司来了一个新人,尽管学历平平,甚至谈不上有什么创意头脑,却还是被塞进了她的制作部,让郝嘉大为光火,可是碍于苏总的面子,就一直忍耐着。当她进入老总办公室的时候,正看见那个女人扭扭捏捏地从里面出来,似乎完全不怕公司里其它人看见。郝嘉大概能够猜出来几分,顿了顿心理升起的呕吐感,走了进去。苏总看到自己的总监郝嘉终于出现,也大为的高兴。嘘寒问暖地问东问西,不过听说可能还要请假一个星期,表情立刻有些转变。尽管郝嘉说回来后会加倍工作以报答他的理解,也没有多少收敛脸色的转变。郝嘉从办公室里退出来的时候,心情不是很好!但没有说什么,就驾车离开了。

‘快醒过来吧,一凡,求求你,快醒过来吧!你别这样好吗?我会难受死的!求求你,醒醒吧!’

‘没有,她高烧不退,大概又在说胡话了!你好好看着啊!’说完,医生转身走了。佩佩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刚才还胡言乱语的女人,逐渐恢复了平静。同样是个美丽的女人,一天之中同时见到两个同样漂亮的女人,也算是一个奇迹了!只是她更瘦小,更有女人味,皮肤更白!尤其是那双手,真的很美。一定很柔软吧?佩佩甚至忍不住想要触摸,但随即被一个名字所打断。‘郝嘉,郝嘉,郝…’李一凡叫着这个名字,呼吸渐渐地平静下来,沉沉地睡去。郝嘉是谁?很好听的名字!应该是个女孩的名字吧?而且应该也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佩佩一边想着,一边退出了病房。然后转过身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抬起头…

她看着被丢进洞口的麻袋只有一秒钟,就开始动手将土重新掩埋。一锹两锹无数锹,当汗水几乎要模糊她的双眼的时候,她终于将这第一件事做完了。郝嘉最后仔细地看看了周围,那些曾经被她搬动过的工具,翻过的泥土,还有那个即将浇灌水泥的所在,仔细再仔细地看了看是否和开始的时候一样。一切都没有问题,于是,她在即将从那个破坏的入口处出来时,换上了来时带的一袋新衣服,将那些脏衣服统统地塞进一个塑料袋中,回到了车里。心脏还是在剧烈地跳动,撞击的程度似乎是想要夺门而出。郝嘉管不了那么多,她迅地开动那辆惨白的富康车向郊外驶去。夜晚的寒冷从洞开的窗子吹进来,吹进郝嘉刚刚被汗水浸湿的身体,吹进她此刻孤独而空洞的灵魂。刚才那一幕,似乎和自己没有任何关联,她几乎不带感情色彩的回想着刚才的一切,那个麻袋,那个土堆,那个水泥场地,那个挖出来的洞口,却并没有那个男人。夜更深了,一股更加巨大的疲惫向她袭来。如果可以闭上双眼,也许郝嘉就会永远都不用醒来,不用去面对这一切,更不会有如此大的恐惧和孤独。一束刺目的白光向她投来,于是一辆相向行驶的长途车与富康车擦身而过。她有些太靠近中间隔离线了。

窒息,如果现在可以窒息,让生命停止,也许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而不能,郝嘉还是能够感觉到李一凡紧贴着自己,压抑的抽搐;她还是能够感觉那扇门后面的恐怖的眼神;她还是能够感觉到无形的巨大的压力笼罩着自己。没有逃避的方法,更没有解决的办法,至少是现在,至少是她们现在的状况。李一凡自从说完这些事情以后,就一句话没有说过。郝嘉知道她已经没有想法了,完全没有主意了。可是,她自己又有什么主意呢?该怎么办?郝嘉,郝嘉停下来,快停下来,不能再这样了!必须要想个办法!必须要想个办法!……什么办法?可是,应该是什么办法呢?哦,天啊!我能有什么办法?自己何时处理过这种事情呢?没有,没有啊!李一凡啊,李一凡,你知道你给我带来了什么麻烦吗?这个麻烦,可能会要人的命的!郝嘉一时没有主意,只能任由着自己这样持续着。

‘别,凡!别这样,好吗?这不是挺好的吗?你也一样有感觉,你也渴望我是不是?来嘛…’刘克健强压着心中隐隐的不悦,仍然温柔地说着。

‘告诉我,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是他先对我动手的,是他,我只是,我只是。可是我,我该怎么办?’

‘编不出来了吧?你们就爱说各种借口!总之,我不能给你们尾款!就是这样!’李一凡想,现在的自己就快要变成酒糟鼻的汗珠,被无情的排泄出来。她的心,焦急而急切得等待着。

‘不是不是的!请不要这样!’酒糟鼻面对不给尾款的威胁,也一样的焦急起来。‘其实我不应该说的,只是这对于公司不太好的!’

李一凡没有说话。

‘因为原来的那个设计师,拿了您和其他客户的钱,消失了!我们公司也受到了很大的损失,您现在的装修其实都是我们公司负责的,您如果再不给我们尾款的话,就实在是!’酒糟鼻几乎难过得要哭。

‘什么?你,你,你说什么?’李一凡有点儿不敢相信他的话,追问着。

‘是的,是我们公司的疏忽!他不见了,然后我们才现他还把很多客户的装修费用也带走了!不过,您可以放心,我们绝没有偷工减料,绝没有……’李一凡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这个男人居然是这样的人,真是……也许是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的原故,她可以不用那么费力的拐弯了解她需要了解的事情。

‘那你们报警呗,抓到不就好吗?’李一凡故做平静地问着。

‘我们也想啊,可是公司最近正在忙着上市,这点事情实在是不太好。所以,大概只能认倒霉了!不过,我们公司有实力,你一定要相信我们!……’酒糟鼻仍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但李一凡根本就不关心这些,她的心情完全地放松了下来,因为那件事情居然就真的过去了!不会再有人追问,更没有人会了解到这些。而她的恶梦也真的就结束了!永远的,彻底的结束了!李一凡痛快地给了尾款,打走了酒糟鼻,她不打算和郝嘉说这个事情,她只想要出去喝酒,喝很多很多的酒。

郝嘉回到家里,她足足睡了一整天,才终于站到镜子前,看清这个镜中的人原来是自己。只是她更憔悴,更瘦弱,更失落,更不像原来的郝嘉。一个星期的时间,肿胀地塞着郝嘉并不富裕的记忆空间,而那里面却更像是海啸过后的狼藉,地震过后的残垣。完全没有个头绪,完全没有个开始,而那种肿胀的空虚和无力总让许多幻觉摇曳在郝嘉的身边。郝嘉看到李一凡正在走向静谧的湖面,一步两步,就要消失在湖心里泛起的层层涟漪,郝嘉觉得自己不出声音,喊不出名字,却仍然是拼命的呼喊,终于,也许李一凡听到她的声音,缓慢地回过头来,看着她,只是那眼神,瞬间变成了那个男人的死亡的眼神,向自己扑来。

郝嘉从梦中惊醒,又是一个恶梦。一个奇怪的,扭曲的、恐怖的恶梦。只要她感觉自己要睡过去,这些变形的梦境就会接踵而至。而她就一次又一次地强迫自己睡着,强迫自己与那恶梦纠缠,强迫自己战胜。凌晨4点,郝嘉不打算再强迫自己去面对,于是她穿戴整齐,驱车离开了家。

正像她想象的,一切都很正常。那个水泥地面已经开始贴上厚厚的装饰地面。放眼望去,辽阔得让人心寒,栽好的银杏树尽管还有些不太适应新的环境,叶子无精打采地向下搭拉着,但已然生命力旺盛,不想错过这美丽的画面。大概再有半年的时间这里的一切都将变成崭新的模样,而那些属于零乱的、烦杂的、喧嚣的都将成为过去,都将被掩盖,被代替,被取代。郝嘉站在已有微亮的湖边,并没有走进湖心的李一凡,更没有可怕的眼神,只有蛙声、鸟语,和风鸣。除此之外,没有一点声音,更没有一丝人烟。湖面闪着幽幽的光,倒映在上面的树影和草迹,荡漾着撕扯着这最后的黑夜。郝嘉将烟狠狠地踩灭,结束了!就不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