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丰小说网 > 醒名花 > 第十一回 修法事侄女归姑 庆寿筵亲翁得妇

对对云中呼比翼,翩翩花外舞成行。

次早,湛公备礼,先送入陶公行内,替湛翌王聘定梅杏娘。陶公随即备礼送到湛公寓所,替黑定国聘定淑姑。湛公又烦高公致意陶公,明日十五是团圆之日,即欲迎亲成礼。高公道:“陶年翁亦先有此意,两家便可同日花烛。”

人生到此遇相知,惟有垂头相叹息。

且说陶景节接着了高公回来,见父亲已入湖杀贼,即便星飞赶来。陶公见了大喜道:“辛苦你了。”景节道:“高年兄己到任,叫男多多致意,说一等平了湖寇,先替我们题疏报功。”陶公道:“难得他如此,今湖寇亦将次平靖。但你去后,第二次打仗,湛大舅被贼掳去,所以我亲临虎穴来救他,已叫范道人、蔡大能先去通信,只未知他们会见不曾,要知好歹,只看明日行兵胜负如何了。”正说问,见候先、辅廷回来道如此如此,陶公听了,半晌不语,道:“湛生命蹇如此,但是已会见老范,谅必无事。”

漫说奸雄强似虎,今朝弄得命如鸡。

探事报入中军,陶公传令各营将校准备厮杀,又请出卜道人来问计,卜元道:“元帅领众出城,待小道相机而行,管教得胜便是。”陶公便同公子景节、湛翌王等一班亲随将住尽披挂上马出城,离小渚营十五里扎住营脚。卜道人便请陶公同看四下地势,占着一外空阔战场,自己独上一只小船,在湖中北边一带相度水路浅深,以备水战。看罢回营,已是未牌时候,忽见一阵西南风起,便对陶公道:“天教我等成功也。”便叫参将贾龙、千总陈龙、6梓领新兵一千、战船二十号埋伏小渚营南三十里芦苇之中,听中军号炮起,一齐向西南杀出,不可有误。教守备蒋奇、千总翟士贤、张吉领本部兵一千、战船二十号埋伏西北万家湾芦苇之中,听中军号炮,一齐往西南杀出,不可有误。又教千总朱正、施国仁,把总毛应、雷万邦、程无领各部兵五百、小船五十只,内装灌油、干柴、芦草,藏着火种,只做渔船模样,贴近湖口两边各分埋伏,等贼船进得湖口,便一齐把围外港,只要放火,不要攻杀,不可有误。拨湛国瑛、仰恺、官贵领本部新束马步兵一千,马兵长枪,步兵短刀,埋伏左路林木之内,看中军火起,便横斜杀出救应,不可有误。又拨蔡大能、龙士彪、侯先领各部马步兵一千,马兵长枪,步兵短刀,埋伏右路高风之后,看中军火起,横斜杀出救应,不可有误。如违令失机者,不论兵将,枭示众。诸将各各声诺领计而去。陶公自将中军人马三千,将校湛辅廷、黑定国等十二人在于河东大路屯扎。公子景节带领马兵一千各处救应。前队先锋荀有义、王义领步兵五百,尽张弓弩,专等贼至交锋。

那湛悦江正和夫人思想两个儿子,恰好来了陶馆拜见湛公。湛公看过书,方知大儿子已寻着了,不胜之喜,便问道:“恭喜你家老爷荣任。前日说中报至,因道路辽远,故未及趋贺,我们两个小相公在老爷那边,又搅扰不当,他两个俱好么?”陶信道:“相公们俱好,前日即欲同小人回家,因家老爷苦留,特教小人带这书来回复的。”湛公留他酒饭,陶信道:“酒饭不消了,家老爷还有一言,叫小人拜上老爷,托访梅家小姐消息。”湛公道:“我正要问及,因管家才到得,恐未知详细,故不好问起,可略略知得些影响么?”陶信道:“哪有什么影响。”湛公嗟叹道:“小姐住在夫人家中,已是不幸中之幸了。不道小姐如此命蹇,又遭这后患。如今音信全无,好不苦恼人,皆是我们大相公所做之孽,累及于彼,且教我心上甚过意不去。”陶信道:“虽然这等,或者命该如此,后来倒是姻缘也未可知。譬如大相公受尽千辛万苦,东寻西找,今日已得出头,想梅小姐亦当退却灾星,自然晓得他安身去处。”湛公便写一封书寄与两个儿子,叫他等亲家平了湖寇,一径回来见我。如今仇人已不在眼前,谅亦无事。又一封致谢陶公,并候问贺喜之意。陶信领了书,谢声湛公去了。湛公一门得知了二人消息,俱各欢喜不迭。

独抱寒衾卧画楼,袁安曾占旧风流。

渔船上老者吓得在地上乱滚。那些人又问时,佛奴只得担着惊惶答道:“我们主婢二人城中逃难来的。”内一人道:“清平世界躲什么难?你且说个细来我自有分晓。你们不要害怕,我们不是什么歹人,伤你命、劫你财的。”那老者便在地上爬起来乱拜道:“如此极好。”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佛奴把前后始末说与他们听了,那人问道:“你家小姐可是叫做醒名花?”佛奴道:“正是。”那人便笑道:“原来就是湛大哥思想的,请起来。可晓得小可们么,小可叫做贾龙,在攒戟岭上聚义。今年四五月问,湛翌王大哥在我寨中住了五十多天,后来又有一个陶景节,是他的妹夫,也来同住几日,两人一齐上北京去了。我们如今正这里左近要寻访梅富春来,与湛大哥出口气。今早两个弟兄出城,已晓得他所为之事,不道又在小姐面上作工夫,自害自己的性命。我们倒不与他计较了,如今小姐要往何处躲难?令兄既已自败,料无第二个与你作对,不如就在此小庵之内暂住几日,等待湛大哥消息到来,小可们与你定夺便了。”杏娘吓了一吓,听了这番话,只是开不得口,心上想道:“怎么湛生与陶表兄俱逗留这样去处,又说思想我,又说等待他消息替我定夺,言语甚是可疑。又叫我住在尼庵中,我想他们既是强盗,岂有好意,倘又做出事来,那时总是一死。”便回身向河内要跳,佛奴又一把抱住。贾龙道:“想小姐疑我们是歹意,反欲如此,岂不倒害了小姐。”便设起誓来道:“贾龙若有半点歪念,教我身异处,死于非命。”杏娘听到此处,方才回念道:“或者世上原有几个好人,难道尽如我哥哥梅富春的。”贾龙又道:“这庵内有我兄弟的姨娘在此出家,只我兄弟常来省视,此外并无人来往。今若小姐住此,连我兄弟也不来了。直等湛大哥功名成就,拔了我们,那时同来拜见。”杏娘见是真诚,只得应允。贾龙道:“且住,容我们叫住持出来,先与他说明了才好。”当下贾龙的结义兄弟叫做蔡大能,走到里边,请了自己的姨娘来到。杏娘、佛奴俱相见过了,贾龙把小姐欲借住庵中的一段话说与他知道,又取出白银二十两代为小姐薪水之费,分咐道:“烦老娘好生看待则个。”说罢,竟同众人一径去了。有诗一赞贾龙道:

梦策燕云马,愁啼蜀道猿。

四面高山耸翠,两边古树排青。溪禽谷鸟唤行人,两两三三啼应。

那山虽高,下有一块平阳之地甚是空闲,当时一班强人立营结寨,聚集此处,正在四川一省上下要冲之所。内中广有钱粮,为一人姓贾名龙,自号绰天大王,会身武艺,两臂有千斤之力,为人仗义好施,若遇贫困之家,不但不去害他,反叫人在夜间把财物送去周急。撞了贪赃离任者,辎重到他地方经过,便叫人取了他的,只不伤他性命。若清廉官吏,竟两下平交,不较长短,因此人都欢喜他。手下有一二千喽罗,俱是骁雄勇健之辈。

原来这陶家就是杏娘小姐的姑夫,曾做过陕西总兵,因被仇家所陷,致仕在家。夫人梅氏,公子宗潜,字景节,即湛悦江之婿、湛翌王的妹夫。当日杏娘到得门,佛奴先去报知陶夫人。夫人听得侄女到来,亲人相见,忙同媳妇出迎。到得厅上,杏娘拜见过姑妈,然后姑嫂相见。陶夫人即同杏娘坐了,问道:“前曾叫人来接侄女,为何不就来?今日到此,我快活得紧。”杏娘致谢,佛奴便到外边打梅盛回去,叮嘱其路上仔细,且不可漏泄风声。梅盛会意去了,佛奴进来,对陶夫人说道:“请夫人小姐到内闲讲罢。”夫人道:“有理。”竟同媳妇房中坐地。须臾茶过,陶夫人又问杏娘道:“老身请问侄女,心中有甚不足意事,仓忙而来,面带忧容。”杏娘不语,佛奴便请夫人到半边,低低把小姐来的缘故一一告诉,陶夫人点头道:“原来如此。”即一把眼泪对杏娘说道:“我想我哥嫂没福,你哥哥曾自成立,天性狠恶,只苦得你一人,举目看亲人,便是我了,也不能照顾着你,不道你哥哥又做这番来害你。”又问佛奴道:“不知此生是何等样人?”佛奴道:“那人姓湛,说是个秀才,父亲也是做官的。”夫人道:“既是斯文人,怎么受得这样苦。”说话间,慧姑听见一个湛字,便有心问夫人道:“昨日爹爹到来,为寻我大哥哥不见,为何佛姐姐口中说甚么姓湛的秀才,莫不与他有些相干么?”陶夫人道:“难道有这等事?”口虽如此说,便一边对佛奴问其备细,佛奴道:“他说是父亲做过什么锦衣卫哩。”慧姑听到此句,便大哭道:“这是我哥哥无疑了。”老夫人亦吃一惊道:“果然是大舅受害,必要与你公公说明,商议救解之策。今早同你官人拜客未回。”便分咐陶旺快快请了回来。此时杏娘倒也呆在一边,陶夫人又走来对杏娘道:“我儿不必如此,恐怕忧坏了身子。”又向媳妇慧姑道:“世上原有这等凑巧奇事。”佛奴在旁听了,亦以为异。

云想衣裳,宛现光华于群玉;花着颜色,恍临风采于瑶台。频惊雁落,还怕鱼沉。淡雅轻盈,拟西施迫非国色;天然绰约,较虢国未必倾城。袜动凌波,轻印香莲于花下,无计留春;裙飘荡练,缓扶瘦影于帘前,有必待月。细语弄莺簧,无分眼睆;行形随蝶媚,曷辨翩跹。伤春檀板按秋弦,歌传子夜;病剧桐笔写心曲,句和阳春。一束楚宫腰,瘦损风前弱柳;半颗樊素口,浅深日下新栀。似恨如愁,仿佛月明春睡去;含娇敛态,依稀雨暗晚归来。秋水盈盈,惟盼东邻宋玉;春山琐琐,为怜粧阁张郎。凝妆游绮陌,结同心于柳带,归赋桃夭;遣闷到梁园,卜迨吉于榆钱,愁歌梅落。朝梳候雨,青丝袅凤钗而欲动;晚寄行云,绿髯缀细螺以轻扬。手撚花枝,画楼独上;唇迎彤管,曲槛斜凭。如飞燕掌中翔,不数赵家姊妹;恍彩莺云外现,谁分姑射仙凡。缅怀弄月秦楼,何日乘凰月下。

湛生正在闲吟妄想之际,谁晓得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当时小姐看花游倦,到内取茶解渴,猛听得园中有吟咏之声,忙呼佛奴道:“不知何人到园中来,你快往外一看。”佛奴心知是那生作怪,答应而出。走到园中,果是湛生摇摇摆摆,走来走去,觉得他丰神态度宛是神仙,口中只自者也之乎吟咏不已,一时到打动了佛奴一点怜才之意,心中想道:“小姐没有缘法,自己不来,苦苦的叫我打看端的;倘亲见了那生,不知还守得清斋滋味么?一头想一头走上前来,低低叫道:“湛相公,湛相公。”那湛生正想得出神了,竟不答应。佛奴看见他这个么样,笑道:“相公休得在此惹祸,小姐亲听见了吟咏之声,知有人在此园中走动,特唤奴来园中打探,倘再迟延,又差别人出来了,相公快快请回,不要连累我们!”湛生方才点头道:“去便去了。你说小姐会分题拈韵,必知小姐敬重斯文。小生适间踏青吟得一拙句在此,小娘子只说在园中拾取的,乘间烦小娘子送与小姐观看。若问此间消息,竟说并无人走动,待小姐见诗之后,或者稍稍垂怜,有甚言语,乞求小娘子记明,小生明日仍来此地,专听好音。”佛奴道:“相公差矣,吾家小姐虽知书识字,到底是深闺弱质,晓得重什么斯文,只看世上读书做官者,尚未必能敬重斯文,况我家小姐性多偏执,倘惹出事,那时谁去抬担?相公快快去罢,不要在此歪缠。”湛生急忙跪下道:“好姐姐,可怜小生伺候多时,替我传一传诗有何干碍?若尊意决定不肯,我就向鱼池中赴水而死。”佛奴被他缠不过,只得将诗收了,不睬湛生,一溜烟竟去了。

凡所托迹礼空王,好梦牵来揽俗肠。

一点心情暗勾引,懒将针线刺鸳鸯。

不题陶湛两家事体,只说那本县知县高公,抚字催科,合宜得体,大计卓异,行取到京,是年六月下旬即奉旨巡接江西等处。七月初旬报到了江西,陶药侯便教儿子同了一员标官带三百兵马一路迎上,护送到任。又说当时湖定,幸有武贵一人怀了归顺之念,与陈龙、梅富春等着实相好,收在自己部下。要知究竟如何,只听下回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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