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嫣听了只觉哭笑不得,心说这小姑娘这么大了怎么还这样孩子气,兴师动众的把自己抓了来,难道只是为把自己吓哭不成?

程为栋手握珠钗立在崖边,凝望漫无边际的滔滔江水,只觉悲愤难抑,仰天大喊:“我不信!嫣儿不会死!她一定不会死的!”喊罢跪伏在地,郁积了大半天的伤痛绝望瞬间爆,程为栋痛哭失声。

只有秀环见天儿地想啊盼啊,程泰安却总是三两个月都难得来她房里几次。于是沈清芳进门几年后,程家仍旧只有她与秀环两房妻妾。

宋培德听罢,又好气又好笑,心知这是个浑人,一时半会儿却与他理论不得,没得失了自己身份。只得边闪避边合计,看来这浑人竟是那小姑娘的兄长,倒也轻易得罪不得。可是自己冤枉哪,明明想要出手相助佳人,却闹得一轻薄罪名。跟这浑人又解说不清楚,这可如何是好呢?

若嫣心说你做错事还有理了,瞪什么瞪,还真是没人管教于你么?当下也是怒目相向,并无半分退让之意。廷玉瞪得半晌,情知讨不到好去,只得一拧身一跺脚,恨声向身后之人撒气:“德哥哥!你怎么也帮着外人欺负我!哼!再也不要理你了!”一时情急她也顾不得什么男装女装,小女儿神态尽现,围观众人见后已有好事者哄笑出来。

周文斌稍觉心安,坐在那儿又奇怪起来,这会儿苏小姐怎么跟黄大娘成娘儿俩了?于是桂花娘紧着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把才刚认亲的事儿给周文斌讲解一番,末了还隆重介绍了自己乃是若嫣姑娘义嫂之亲娘的身份。于是乎,义嫂之亲妹,义嫂之亲嫂尽皆上前与周文斌招呼,周文斌点头还礼不迭,还得随口应付着,又系挂里屋那娘俩儿,真是心急火燎如坐针毡。

那两个冤家这才各自忘了哭和悔,齐齐看向桂花,只见桂花已疼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费力地点了点头。黄大娘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原地转了两圈,才想起眼下该干的事儿可多了去。忙上前扶桂花平躺在炕上,又一把拉住呆愣在一旁的周公子,大踏步往屋外走,边走边急声道:“周公子呀,今儿可让您给赶上啦!我家媳妇儿眼瞅着快要生了,我那儿子却还没回呢。我现下走不开,劳驾您跑一趟货街,就站在那头儿上喊一嗓子‘大猛啊你媳妇儿要生啦’,那一下子蹦出来的准是他!别忘了叫他回来时就便儿把稳婆给捎带上,人命关天啊我的公子哎,快点儿去吧啊!”脚下不停已拉着周文斌来到大门口儿,黄大娘一就手儿又把他推出门外,转身再一溜小跑儿着回屋去了。

一家人听得大乐,这来钱道儿可得把握住了,于是,那娘仨儿点灯熬油地做出几条手帕、几个针线包、几件小衣衫,若嫣负责绣活儿,黄大娘负责小衣衫,桂花挺着大肚子在那儿缝针线包。

若嫣蛾眉轻蹙,暗自寻思着原来自己现在仍在船上,难怪一直觉得飘忽呢,而搭救自己的那位周恩公却已是到了目的地下船去了。当下没理会黄大娘眼中的调侃,若嫣又追问道:“黄大娘,那这条船是往哪儿去的呀?”黄大娘极是健谈,头脑也很灵光的样子,想来这些天在船上也是憋屈坏了,如今可逮着能听她侃的人了,“这条船是官船,从晋阳城前往长安去的。这船可大着呢,载着好几十号人哪!你现在睡这间屋和隔壁都是周公子包下来的,好几两银子一天呢可是。听说你落水那会儿就是周公子现才打人捞上来的,真是怪可怜见儿的,姑娘你昏睡了三天三夜呀,一直烧打摆子呢,把个周公子和这船上的大夫可给折腾坏了。”黄大娘说到这里,咽了口唾沫继续,“要说这几天哪,姑娘你可全靠人家周公子了,没黑没白地守着你呀,硬是把个精精神神儿的公子哥儿给熬瘦了一大圈儿呢。要不照咱们都知你是他刚搁水里给捞上来的话,不定还以为是哪家的新婚小俩口,情意深着呢!”黄大娘一脸的激赏艳羡,还拿眼上上下下地端详着若嫣,似要从她的神色间寻求对自己刚才这番话的反应。

若兰靠在床头只慵懒地瞟了若青一眼,“你急个什么劲儿,又叫我去看做啥?怎么不去找那位正主儿,没得扰人午觉。”

若嫣终日深居浅出,却没什么机会听谁说起这些俗事儿。只一日在后花园被若碧逮着,强拉去前厅与她们姐妹几个聚在一处,看样子是想聊些私房话儿。

张氏和小为梁给夫人见礼之后,为梁又叫了一声二姐姐,便再腻到程老爷身侧,也不说什么,只管拿黑亮亮的小眼睛东瞅西望,张氏则立在程老爷另一边。

啊?!妈妈这身打扮!头上盘着髻,还带了几支钗吧这是?衣着虽然不见得如何华丽,但显然非常精美,好象是什么锦缎的叫不上名字来,颜色很素净却显得庄重大方,呀妈妈这样子倒是很好看哦!

只是程小姐眉宇间看似隐含忧色,却不知所为何事,定要着意打探清楚才好。宋培德又见她虽然年幼,但知书达理气度雍容,颇具大家风范。想自己遍赏红颜,未遇如此绝色,笃定相逢即是有缘,宋培德岂肯再与佳人错过。

席间,宋培德不时拿眼扫视若嫣,言语间试探询问若嫣家住晋阳何处,又因何千里迢迢孤身一人来此与黄家结缘?若嫣与他素昧平生,自是不愿坦言相告,便假意未觉宋培德视线,或惘顾左右而言他。玉婷却渐已察觉宋培德对若嫣的常关注,微感不悦,也不再肆意谈笑,只有一下没一下地伸筷夹菜,眼神不住地在二人脸上徘徊探究。

宋培德何等机敏之人,心知程小姐是对自己心存顾虑,不肯交浅言深。他更敏感地察觉到程小姐定有难言之隐,奈何佳人拒己于千里之外,一时倒也勉强不得。又见玉婷时常面带不豫地审视自己,当下对她粲然一笑,宋培德故意调侃道:“玉婷公主如此嫌恶在下,可是因我在此妨碍你姐妹叙话了么?也罢!主已厌客自当离去,莫非还待你赶我不成?哈哈!天色不早你二位慢聊,我便回府去了。”再看了看低头垂目的若嫣,又道:“对了公主,明儿个我自会去找那黄大猛说明程小姐在此一事,你就不必派人去了,免得一言不和,令那莽人更增误会。”说罢不待玉婷撅嘴跺脚的意欲挽留,只意味深长地瞥了闻言抬头的若嫣一眼,转身翩然而去。

宋培德走后良久,二人各自想着心事,都未出声。玉婷惘然自失地端坐半晌,方才抬眼凝望若嫣,欲言又止。若嫣回视她时,方才惊觉自己只顾回想往事,竟冷落了玉婷。又见她神色犹疑,当即明白几分,若嫣便微微一笑道:“公主可有闲暇细听我讲述身世?”玉婷立即点头,推椅起身把手伸向若嫣:“姐姐吃完了吧?我们回屋仔细说去。”

并肩坐在床沿,若嫣从自己离家前往玉台山还愿遇劫开始,一直讲述到托庇黄家又告别兄嫂跟随干娘返家为止,对玉婷缓缓道来。直把玉婷听得时而柳眉倒竖惊诧愤怒,时而双拳紧握泫然欲泣,时而长吁口气如释重负,时而忍俊不禁莞尔微笑。听到后来,又面带不解地询问若嫣:“既然那周文斌乃晋阳知府之子,姐姐又为何不对他明言身份寻求帮助呢?”若嫣只得再将自己与周文斌之间的渊源说了出来,言明自己对其隐匿身世实为逃避婚事,乃至目前自己仍拿不定主意到晋阳之后是否即刻回返程家。

玉婷又再好奇地询问若嫣为什么不想嫁给周文斌,听起来他也是个很不错的男子啊?若嫣闻言落寞地说自己早已心有所属,得不到又放不下,哪有半点位置容得旁人?玉婷心下一颤,轻问是谁?若嫣苦笑说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己心里那个人怕是今生今世再也寻他不见。

玉婷稍觉心安,后又因见若嫣为情所困而心生怜悯,拉着若嫣的手反复摩搓安抚于她。若嫣因郁结烦闷很久的心事终于说了出来,心中也是敞亮不少,转手反握玉婷轻笑道:“如今民女尽皆坦言相告,还望公主替民女作主哇!”玉婷大乐,一边笑骂姐姐寻我开心,一边欢喜道:“我哪里会有什么好主意,只等明儿个德哥哥来时我便求他,他定会帮姐姐好生筹划。正好姐姐也可以在这里多陪我些日子,左右得把那婚事拖黄了再说。”若嫣闻听,本不欲被宋培德得知实情,却因玉婷再三言称德哥哥心思慎密行事稳健定不负所托,只得应允。又一想程府上下因自己失踪之事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也不知二姨娘会如何善后,而且娘和大哥那边自己也一直放心不下,就拜托宋培德先行打探一番也好。

次日一大早,公主尚未起身,宋培德便又登门拜访。面见若嫣说是他即刻前往货街给黄大猛传话儿,询问若嫣可还要捎什么口信儿。若嫣想了一下摇摇头,只说请干娘和兄嫂放心,自己没事儿,稍后即便回返晋阳。宋培德听罢挑眉一笑,“即是如此,程小姐当可安心,在下定不负所托。只是这口说无凭,程小姐最好还是拿出点儿信物给我,好教你兄嫂见了知我所言非虚才是。”若嫣一听有理,便取下别在襟上的手帕,交给宋培德,“小女子身无长物,只这帕子是亲手所绣,我那嫂子一见便知。”

宋培德见状大喜,一手接过帕子,凑近鼻端作势轻闻,又再眉飞色动笑看若嫣。若嫣因他突然举止轻佻,心下大悔,伸手便欲夺回帕子。却见宋培德足跟轻转身随意动,早已闪过一边,自己身向前倾反而险些跌倒。宋培德就势轻扶若嫣手肘,贴近她耳边又深吸了口气,兀自调笑道:“小姐莫恼,如此幽香袭人,在下难免心生旁骛。怪只怪程小姐你风姿秀雅气韵天成,就连随身之物也这般摄人心魄。”若嫣自来此世之后,何尝得经如此面对面的挑情弄辞。更因二人此刻肢体相接,气息可闻,忍不住面红心跳娇躯绵软。强自提神静气,思及自己一时无心给得对方可乘之机,又不禁羞恼,用力回抽手臂倏地背转身去。

宋培德侧身回望,眼见佳人满面羞色,红晕一路由白玉般的脸颊直通颈间,更觉说不尽的娇柔旖旎。心神一荡,便欲上前再行亲近,却见若嫣猛地回转身来,正色道:“我当宋公子是知书守礼之君子,这才诚心相托的。莫非公子视道德礼法为无物,竟有心相欺于我么?”这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却因若嫣犹自面带娇羞,失了几分气势。饶是如此,也令宋培德心生惭愧,止步不语。低头沉思半晌,宋培德将手帕收入怀中,径向若嫣正色一揖道,“在下一时把持不定,失礼了。适才实乃无心之举,但望程小姐莫怪,我这便前往货街,告辞了!”

若嫣注视着宋培德离去的方向,心下怔忡。暗忖自己适才因他亲密的举止而方寸大乱,却又难掩内心深处的喜悦和企盼,这种感觉即便是以前和敏培在一起时,也是从未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