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过很多关于你的事,”她说。

“蹦迪舞会就在今晚,本来昨天要帖的,找不着你人,我又没时间。你赶紧去把这事搞定,别拖了,”他说。他习惯于用一种没有商量余地的语气说话,让人很不舒服。因为这听起来就像是在号施令,而实际上,他算老几呢。

我在最后一排找了个座位坐下,睡意马上向我袭来,如涨潮的海水一般将我淹没。我像一只海贝趴在如沙滩一般舒服的桌子上睡着了,甚至错过退潮的时间。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下着五彩缤纷的雪花。县长开着骄车来到我家门口,说我考上了清华大学。很快我就毕了业,读完了研究生,找到一份好工作,头一个月工资就有一万。我自己创立了一家公司,没多长时间我就买了一套海边别墅,和我来往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对爸妈说:“喂,我早说过,我能行。”这时,我看见朱子玲站在我的面前,冲我微微笑,她是我念中学时暗恋的女生,美丽动人的校花。我们结了婚,过着幸福的生活。然后,我看见小时候一起耍的几个小孩正蹲在地上玩弹珠,他们叫我一起玩。我伸手去拿玻璃彩珠,看到一只小脏手,是我自己的手,我居然变成一个小孩。

“真的?那倒省事了,”我说。我撇下衣服,抹抹手进到里间去解手,可老半天就是撒不出来。

“我明明交了,记得我参考你的作业不?抄了一半你不让抄了,后来我抄王学兵的。”我恨不得狠狠地敲敲李明和唐老师的脑壳,好让他们长点记性。

一周来,我一直在思考同一个问题:赵天天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大概李明说得对,我得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勇敢地面对现实,去向她道歉。因为男人和女人吵架,那肯定是男人错了。可问题是,她已经投向了别人的怀抱,还有什么歉好道的。我喜欢她,但我并不在乎她,没有她,我照样也可能喜欢别的女人,别的对男性富有吸引力的女人。另一方面,很难想象我会说出“我很抱歉”这样的话来,因为我的嘴唇是为了亲吻我所爱的人而生的,是用来说“爱”这个字眼的。事实上,一个星期以来,我从没想念过赵天天,绝没有想过。被她甩了,我反而觉得很开心,因为我又是自由的。也许在她说要分道扬镖的时候,我是有点难过。那只是短暂的阵痛,过去了便是一身轻松。

“这么一看,还行吧。”她不高,但很匀称,比例很谐调。

“帖反了,大姐,”林立指了指墙说。原来我只顾说话,海报帖倒了都不知道。幸亏刚帖上的,胶水还没干,一扯就下来了。我把它翻个个,帖上去。

接下来就只剩下那条布了,得挂在馆里面。我想等下课了再进去,林立死活不肯等。

“那我先走了,等下课了我再来。”他说着就走了。我认为他不会再来了。

我站在门外等着,越看越觉得那女生有点面熟,好象在哪见过。后来我想起来,就是早上洒我一身豆浆的那个人。

有一本书里是这样写的: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女人,这一点毫无疑问。有些人更愿意找个相貌平平的女人做老婆,因为不管漂亮的还是不漂亮的,关上灯以后都一样。最重要的是相貌平凡意味着安全。丈夫担心妻子对自己不忠,实际上,这种忧虑感并不是因为妻子美貌,而是源自于他的不自信,男人害怕比自己强的人打他妻子的主意。

我喜欢漂亮的女人,为什么不呢?我必须得掌握主动,如果我向赵天天屈服,妥协,那我以后就只能听她的,任她摆布。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气绝不能短了。所以我决定再也不退缩,行动就是对眼前这位美女下手。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但是林立这家伙就是不见人影。时间不等人的,我只能出击。我走到她面前说:“喂,能不能帮我个忙?”

“你是?”她疑惑地问。我的确太冒失,太唐突了。

“早上你请我喝豆浆,你忘了?”我想这也许能拉近我们的距离,而事实上确实奏效了。

她带有歉意地笑了笑。

“没什么,那只是一个巧合,”我说。我在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着要说的话,要知道,关键时刻它们总是要躲起来。特别是当你眼前站着的是一位漂亮的女子时,你的脑子就会像一锅浆糊,黏黏的,稠稠的。“我很奇怪,你也在这个学校,以前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通常只呆在宿舍,食堂和教室三个地方。认识的人很少,”她说。

“真难以置信!”回想起来,我上大学一年级的时候,也是只呆在这三个地方。就像刚学会飞的小鸟,只敢在树枝之间跳来跳去。不过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知道吗?我长这么大,还从没离开过杭州。因为我胆子太小,不敢到杭州以外的地方去。”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被圈起来的绵羊。

“你叫什么名字?”

“6华容,6地的6,华侨的华,容易的容。你呢?”

“陈一辉,耳东陈,一二三四的一,光辉的辉。”

“你就是陈一辉?我听过一些关于你的传闻,”她说。我能听出她的嗓音里带着兴奋。

“对,这又是一个巧合。”原来有这么多人听说过我的故事,我心里都有些痒痒了。

“听说你向校长行纳粹礼,真的?”她笑着问,表情很天真。而我像是一只大灰狼。

“这不算什么,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事生在元旦晚会上。我参演的小品得了一等奖,校长给我奖品的时候,我对他行了纳粹礼。因为我觉得校长简直就是个法西斯主义者,纳粹党卫军头子。而且我认为这个小品真是糟透了,烂到家了。先,民工带着工友们凑齐的钱去医院给儿子做手术,在公交车上,他怎么能随便告诉别人说他口袋里有一千块钱。其次,司机居然不调查调查这民工是不是真给儿子做手术,就把自己的存折送给他,万一这人是个骗子呢。我提出自己的看法,可编这小品的家伙坚称这是艺术。就这样的小品居然得了一等奖,校长还称赞我成功地塑造了一个助人为乐,富有正义感的司机形象。我向校长行纳粹礼,台下的同学们都哄笑成一团。校长笑着对我说:“表演已经结束了,同学。”可笑的是,校长还以为我喜欢表演。

“传闻只是传闻。关于我的故事没什么意思。我告诉你一些更有趣的事,就生在我们学校,”我对6华容说。

“你说。”

“你知道那棵树吗?”我把手指向窗外。

“哪棵?”

“靠近女生宿舍浴室,最大的那棵梧桐。我们都管它叫智慧之树?”

“为什么叫智慧之树?”她好奇地问。

“以前有一个保安爬到这棵树上,偷看女生洗澡,结果被现了。校长决定砍掉这棵树,可有不少人认为,偷窥是错误的行为,但不能算是变态。更何况树有什么错,要砍了它?他们说什么也不让砍,但你可以看到树上挂了‘禁止攀爬’的牌子,”我说。对这件事我如数家珍,因为我也是他们中的一个。“本来这只是平常的事,可一旦叫它智慧之树,便一下子提升到了哲学的高度。”

“我对哲学一窍不通。”她说话时总脸带笑容,一副天真浪漫的表情。也许是装出来的,但很吸引人。

“没什么,我也不懂。”

说着说着,我们把写有“祝全体师生元旦快乐”的红布挂好了。与6华容分别后,我满脑子都是她。她像一针新鲜的血液注入我的体内,像山谷里一股甘甜的清泉。她是只有在田野里才能触摸到的泥土,只有在山坡上才能绽放的花香。她又像是从漫画书里走出来的人,落在童话里的国度。我甚至相信她是从花朵里蹦出来的,她是柏拉图理型世界中的模子,完美无缺。我感觉到荷尔蒙的涌动,一种紧张的激情在身体里上下蹿跳。我像是从死灰里获得重生的凤凰,又燃起生命的火焰。这就像磁石唤醒了铁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