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回诗云:他日天子落门庭,我邀天下共赏听。累累白骨今何往?万里山河封侯亭。

“给不给得了是你的事,朕管不着,朕只要结果,”男子漠然自负的声音徐徐传出,不急不缓,远的好像两人间隔着一座天极宫,“朕只要朕想要的结果!”

只是经由声音小到不可闻的青年一说,天子陛下也惊觉自己想的确实简单了些。两人所思所想,差了几座山。

青年冷眼接着道:“陛下所求之物非所需之物,恕我直言,你的眼光与你的地位差了十万八千里!”

可此刻正是如此,手握权柄的男子站在大殿中央,一语不发,好似最上方地华美座椅与他无关。眼瞳深邃,透过雪白窗纸凝视宫廷门墙外一座颇高的建筑,怔怔出神。

名为吴晦的禁军统领立于众人之前,踩晨风踏红日,金属撞击般的宣读召见口谕。一字一句,冷冻凝结的像是一座冰山,毫无情面可讲,叫人怀疑他血管中流淌的不是鲜血而是冰渣。

顿了顿,见少女面无表情,显然这桩往事并不如何震惊,老东西接着道:“所以十年前某个清晨,有一浑身露水的落魄小鬼登门拜谒,从深夜等到天明,老夫派人问他为何要等,你我素未谋面,小东西说他姓方,受父亲之托,入京拜谒的第一人必须老夫!”

老人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可是宋太虚呀,敢称军神之人,没他赢不了的仗,没他擒不住的贼,敢率将士十二万硬悍敌军二十万,震慑古今!

老东西擦了擦鬓角冷汗,面向方文与李掌司,沉声说你们放心,短短几个时辰林小子不会无端失踪,不出两个时辰就会找到。

但在林枫心中是有几家排除在外的,方是,萧是,宋也是!

老人暗暗松了口气,可忽然有噎住的感觉。林枫加快了步伐!

可过了一会她又忍不住好奇,偷偷打量起来,明眸中除了羞涩更多的畏缩。

“你看看人家魏王,你再看看人家太子,哪一个不是你这么大三妻四妾的,”老东西恨铁不成钢=,又指着他说道:“你再看看你,十七岁光棍一条,你对得起方家列祖列宗么?老夫还就告诉你,你这个年纪正是成亲的好时候,第二个理由不成立,找谁评理也是这么个说法!”

“放开我!”青年挣扎无果,色厉内荏瞪着宋老头。

打人这方面,青年承认柔弱女子是不占气力优势的,摇风摆柳,对敌很难造成实质伤害。但眼前女子显然不是这么回事,她尤为娇弱,比寻常人家的女子更娇软无力,否则腿部力道不会如此轻描淡写。

难道是?

可这话从方文口中说出来,那这无好人的定义,势必更为深沉!

云姓少年正嘿嘿憋笑,闻言立刻道:“开粥铺呀!这不是你在柳月馆中告诉他的么?这小子魔怔了一样,硬是要开粥铺赈济灾民,我有什么办法?”

林枫又瞪了他一眼,这还用你说,我不明白么?冲折府是农耕兵种,农忙种田闲暇操练,人数众多但不精锐。尤其当下时节闷热燥乱,行伍中常生出大大小小的幺蛾子,乱成一锅粥。能从这锅粥里搞出动静的人,根本数不清。知道身份是假的有个屁用?

在枕头与被子之间,铺着一张方方正正的洁白锦帕。

少女咯咯直笑,毫不避讳在青年面前直呼她父皇名讳,并未觉得有何不可,“宋家是个不错的去处,家门磊落的几乎清澈见底,宋明珠也是少有的贤良貌美,配得上你!而且”

倏地,青年脸黑下去,你管得着么?老子找个会做针线活的媳妇,不买衣服!

这小子废是废柴了些,可到底投了个好胎,身份高贵轻易不会出事。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不仅出事了,而且是不小的事。他们有意瞒着自己,免得乱的在征召关口给自己添堵!

所以现在入赘宋家,这样一个没有后辈男子的家门,青年可谓鱼跃龙门,一步登上天,成为天下间最具权柄的几个年轻人之一。好处可谓用之不尽取之不竭,连同上奏请赦陈老,都带有莫大的威慑力。

狱中晦气盈天,落目之处均以王法之外为重,所处之人均为凶身恶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圣贤典籍的陶冶修养是万万不及现实人为影响的。

方文轻喝道:“林枫!”

并非他信任二人,这才是真相,天子圣眷的真相!

横无际涯的天地中,除了自己这个格格不入的真正方外人,不伦不类,数典忘宗背信弃义,更何人能逃窠臼?

没有,一个都没有,诸子百家有非攻、有兼济、有济世、有出尘、有慈悲为怀、有和光同尘、有损一毫而利天下却不为什么都有,却唯独没有叛上弑君、犯上作乱!因为这是太平盛世,安乐富足,没有秦淮河畔隔岸传唱《后庭花》的亡国女,没有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的亡国君。

所以所有人都在他的掌控中!

除了自己!

青年心存冷意,窗外阳光明媚,他的牙齿却微微打颤。一个从未有过的人,以后也不会再有!不会再有人如此施为,做那悖逆天道却执掌生灵的狂徒!前世也未曾听过如此强悍的人物,比人屠武安君白起更可怕,他怀揣恐怖想法活了数十年,从无外漏,该是何其可怕的隐忍!

真正的绝无仅有、古今唯一。

林枫不确定自己的威胁有用,执掌生灵的天子可以牺牲任何人,只要利益够大他甚至可以牺牲自己!

男子果真不以为然,依然仰头,“朕现在就可以杀了你,死人什么也做不了!”

“那你便要倾尽天朝子民,再寻一个能为狼子野望增两成胜算的林枫来!”青年心悬半空,狠狠咽了口吐沫,“你找得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