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打仗一事,千古从未有板上钉钉之说。赤壁之战、垓下之战、巨鹿之战,丹青史书上鲜血铺就的例子不胜枚举,就算坐拥百万精兵,亦无人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天下无敌。所以胜算一事,虽不能奠定胜局,甚至不能稍有影响,可依然如韩信领兵,多多益善。

“何处都不可,”青年道:“御物之道,逃不过适合二字。游侠剑客十年一剑,杀人不留行,当乃百炼精钢,愈强愈善,卖肉屠夫半尺钢刃,肉糜分断,则为无上好刀。至于蒙童稚子,竹刀木剑虎虎生风,就很威武雄壮,傲视群人。”

谁能想震慑寰宇的天子陛下,以此等样貌示人。

他们是禁军,护卫皇城的禁军。

“老夫与方家结交四十余年了,”老东西捋着大胡子,满面愁容,心思不知飘向哪里,“四十年中老夫不与方家共荣辱,双方亦少有往来,可三十余年之前,皇后方氏奉旨平乱,老夫为左前护大将军,奉命侧翼冲杀,那时方家的家主方璐功乃行军主簿,调集大军开拔所需粮草,建立运粮渠道,实打实的乃老夫部将!”

老东西忽然觉得自己老了,岁月没有放过他,他老的快要死了,铁骨在不知不觉中蒙尘生锈了,伛偻佝偻,早已不再强壮,干枯腐败败絮其中,脆成一截枯树枝,好像随时被人掰断。曾经的血气和冲劲再也撑不起宽厚的臂膀,软绵无力感充斥全身,他的刚猛勇武湮灭在安逸中了。

绝望中的人都很出人意料,何况青年本来就是个出人意料的小子!没人知道他想做什么!

这个大染缸中的是非太多了,恩怨也多,多到任何人都看不清。

老人握紧斧柄,没有任何征兆,切割空气的呼啸声响起来了。此刻青年已经行至门前,背后两人看不到他咧开的嘴角,但能看到他脊背越发挺拔笔直,纵有泰山压完!”

少女赧然,臻首轻轻翘起,青丝滑落耳畔,余光刚一露出,沾到青年便触电般的迅速移开,像是被烈火灼烧的手指,雪白脸颊红的像个大火球。

林枫陷入苦笑。心说你想讲道理我还不想跟你讲呢,就你这挥斧子的样,一言不合就敢劈出去,谁敢跟你讲理?孔夫子从棺材板里蹦出来也讲不过你。

林枫面沉如水,气的险些破口大骂。偷偷摸摸来?小偷进你家都光明正大,你说我偷偷摸摸来?

青年咬牙再度承受这股大力,双拳紧握。

“你丢的什么?”林枫环绕他周身打量,眉眼鼻子手脚一样不缺,长久相处也未见他露出什么残疾症状,似乎是个健全人。

青年心中也喟叹一声,默默记下了。他也知京城之中无好人,狡猾豺狼与阴毒毒蛇构成的城池,错综复杂,怎么会有好人。和煦日头下潜藏的暗潮,是一张张择机噬咬的血口!

他说的很笃定,板上钉钉那样的笃定。林枫默默点头,没人比方家敬亭更了解萧家,他们是多年的对手,像两个宿命中的剑客那样交锋了无数次,曾为了手刃彼此,不遗余力地用尽刀光剑影。但现在他们都还站着,站在天下的!”林枫看向云小子。

“身份是假的。”云小子插了一句。

不知想到什么,她笑着将绯红轻纱掀开。这是为他准备的,整套被褥都换成了鲜艳的大红色,是只有成亲时才会使用的那种大红色!床沿一头摆放着折叠整齐的大红被,另一头放置了两个枕头,刺绣是一对很像鸭子的鸳鸯戏水,少女亲手缝制着美好寓意。

少女忽然笑意盈满,弯弯而笑的翦水秋瞳泛着妖冶的光泽,毒蛇蠢蠢欲动了,“本宫曾说过,你林公子只能欠本宫的人情,所以你身上的一应事情,本宫都要管。可我终究是个小女子,总还有管不了的事情。就像你入狱,除了楚平婴没人管得了!所以”

“好瘦弱的公子,娶妻生子以后,衣裳可不好买!”

那段日子青年烦闷的很,打开尽是些不能亲至的愧疚言辞,他看几眼便会放下,也从不回信。然后从某一日起,书信再没来过,也再没听过方文孙卫等人提及他。他以为被严加管禁,不能捎书了。

真若等至功高震主的时刻,赏无可赏、封无可封,又使得帝王心惊肉跳,楚平婴能做的大抵只有亲自敬一杯鸩酒,以帝王胸怀送他上路!

“小子自问心性不错,不需要来狱中修养!”

叛经离道,不尊不孝!

“至于报复的手段,”沉吟半晌的青年仕子立于窗前,豁然一笑,两排整洁白牙森森白芒,眉眼带笑,黑白眼中光辉若现,又站在窗户边初生的红日晨曦中,沐浴光辉,温暖如春天般羞赧。就像那装饰华美的弓箭,镂空雕纹碧蓝尖峰,辅以庚角楼阁似得微雕,箭羽斑斓多彩,光华闪烁,离弦飞掠如彩虹破日,心向往之。

但装饰永远是装饰,箭矢的真正目的只有杀人,离弦的那一刻它比寻常箭矢杀机更盛,锋芒更锐。

林枫更是如此。

楚平婴心神一震,只听得青年轻轻说道:“天子也是血肉之躯,也会死。戒备森严的天极宫到底只是森严,并非滴水不漏!何况就算是一块铁板,也会有撬开的办法!陛下出来进去行色匆匆的,也要留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