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述之拿如意在他额头点了点,笑道:“怎么还小人小人的,去了幕府可别让人笑话。”

王述之笑眯眯拱手:“臣幸甚。”

司马嵘不比其他仆人,不好对陆子修视而不见,便恭敬拱手道:“小人王迟,见过陆公子。”

司马嵘正在琢磨先前的事,闻连忙将手放下:“不要紧,方才多谢丞相出手相救。”

司马嵘饶是耳闻之事千千万,也未曾料到有朝一日会听到大权臣哭穷,不由抬眼无语地看着他。

陆温忙拱手告罪。

“能拖一刻是一刻。”王述之提笔写信,边写边道,“即刻命人暗中调查贺礼的下落,另外,将这封信交到梁预手中,务必让他亲启。此事蹊跷得很,怎么贺礼偏偏就在他的管辖之内不见了,让他防着些,一旦查出内贼即刻来报。”

司马嵘脑中正混沌着,几乎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只走到不起眼的角落开始解腰带。

司马嵘有些无语,抬眼看着他,心中冷哼:在下人面前也摆出一副风流疏阔的模样,真不嫌累得慌。

“啊?”这名部曲听得一头雾水,“还有哪次?”

几人在一片枯色的芦苇荡中穿行,举目便能看到山水灵秀的景致,此地显然离皇宫相距甚远。

司马嵘点头道了声谢,想起自己还饿着肚子,便捡了块糕点扔进口中,这才掸掸衣袖匆忙出门。

到了那里一看,并无急事,陆子修也已早早离开。

王述之冲他招了招手,笑道:“方才碰上吴大人了,我闻见他船上香味浓郁,便讨了些酒菜过来,你尝尝。”

司马嵘正饿得慌,道了声谢便在他对面正坐,问道:“不知是哪位吴大人?”

“中舍人吴曾,上回让你唬弄过去的那位。”

司马嵘想起那吴大人当时一脸遗憾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

王述之忽地俯身,凑近了看他:“遇着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

司马嵘暗自心惊,想着自己平日里虽不会像王述之那样张狂大笑,可也不是没笑过,一时有些不敢确定,究竟是自己功力退步,还是王述之的眼神过于毒辣,忙从容地抬眼看他:“想不到丞相竟是喊属下过来用饭的,属下正饿着肚子,便忍不住有些欣喜。”

二人只隔了一张矮几,近得呼吸可闻,船舱内烛火幽幽,衬得王述之一对笑眸更加流光溢彩,司马嵘忙垂眼。

王述之却是听得一愣,拂袖指指桌上酒菜:“快吃吧。”

“多谢丞相。”

王述之见惯了他不卑不亢的模样,却是头一回见他在自己面前用饭,一件稀疏平常事,竟觉得十分有趣,便兴味盎然地盯着他看了很久,又见他泰然自处,便兴味更浓了,含笑打趣道:“瞧着倒像是陆府出了位三公子。”

司马嵘:“……”

“哈哈哈哈。”王述之收回目光,提起酒壶,“来,陪我喝一杯。”

“回丞相,属下酒量不济。”

“嗯?”王述之面露诧异,“那为何陆公子说你是只大酒坛子?”

“……”司马嵘眼角一跳,心中暗暗叫苦,这陆公子究竟是来谋官职的还是来拆台的?见王述之已将一杯倒好的酒推至面前,只好道了声谢,硬着头皮举起来,咬咬牙,敛息屏气狠狠一饮而尽。

王述之让他这豪迈的饮法惊得目瞪口呆,见他猛地咳嗽起来,急忙放下酒壶,俯身在他背上拍了拍,哭笑不得:“你究竟会不会饮酒?”

司马嵘咳得撕心裂肺,听他这么问才反应过来,陆子修必定是什么都没说,他方才或许只是以为自己推脱不喝,便故意拿幌子诓骗,想不到自己谨慎过头反倒上了当。

好不容易止了咳,缓了神色,司马嵘明明已经气得咬牙切齿,面上却只能忍着,躬声道:“属下失礼了,丞相恕罪。”

“哎,无妨。”王述之摆摆手,又盯着他看了一眼,忍不住低声笑起来,“我不过随口一说,你既不会饮酒,该知道陆公子说不出那番话才是,还逞什么能?”

司马嵘不知该如何作答,许是酒劲来得过快,思绪便转得慢了,一时竟显得有些迟钝。

王述之见了,大笑不止:“这才一杯,你就醉了,哈哈哈哈,是我不对,好了,你接着吃。”

“多谢丞相,属下已经饱了。”

王述之见饭菜所剩不多,便点点头,笑着起身,顺便将他也拉起来:“那就回去罢!”

司马嵘只觉得头晕晕乎乎,似乎秦淮河起了风浪,整个画舫都晃动起来,一抬眼,廊柱下的灯笼也便得模糊不清,心中暗叫不妙,连忙稳了稳身子,闭紧嘴巴再不开口多说一个字。

王述之本想扶着他走,却见他脚步沉稳,面色沉静,忍不住摇头而笑,等入了马车后挑亮烛芯,再次抬眼看他。

司马嵘靠着车厢壁,不不动,若不是眸底浮起一层水汽,恐怕还真瞧不出半点醉意。

王述之轻拂广袖,抬手支额,颇为闲适地盯着他,目光落进他那对深深的黑眸中,顿如置身白雾弥漫的幽潭,看不见水面,亦看不见水底,有意一探究竟,却让白雾缠绕其中,脱身不得,如此过了半晌,便不自觉倾身靠近一些。

一片阴影笼罩而来,司马嵘微微醒过神,黑眸轻动,抬眼看他。

王述之见他神色凝滞迟缓,好笑之余,心底却忽然飘出一丝极浅的酸涩,忍不住抬手在他下颌捏了捏,低声道:“平日就不见你洒脱,喝醉了也要如此强撑,不累么?”

司马嵘眨眨眼,只觉得他的声音如隔云端,听不真切,倒是下颌起了些热度,下意识动了动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