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温忙拱手告罪。

幕府大门应声而开,王述之疾步走进去,一入正厅便有人脚步匆匆迎上来跪倒在地:“下官拜见丞相!”

司马嵘脑中正混沌着,几乎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只走到不起眼的角落开始解腰带。

角落燃着暖炉,内室熏香缭绕,王述之略敞衣襟,露出胸口正中一粒细小的朱砂痣,真是恣意又风流。

“啊?”这名部曲听得一头雾水,“还有哪次?”

“要不,还是算了吧?时辰不早了,大人与两位公子很快就会回来,万一闹出人命可就不好收场了。”

司马嵘垂眼沉默地盯着自己鞋尖,耳朵一时不怎么中用。

王述之背过身去,继续踱着步子自自语:“唉……也不知送什么好,我两袖清风,穷得只剩几幅字画,这如何拿得出手?”

司马嵘饶是耳闻之事千千万,也未曾料到有朝一日会听到大权臣哭穷,不由抬眼无语地看着他。

王述之一转身对上他的视线,略有些惊喜:“王迟,你有什么好主意?”

司马嵘垂眼:“丞相一字抵千金,丞相的画更是价值连城,方才那些卷轴,随意一副流入民间,便能叫人抢得头破血流。小人以为,送字画最合适,富贵与清雅,两样都不缺。”

王述之哈哈大笑:“听起来颇为在理,只是不知皇上会不会也这么想?万一皇上不稀罕可怎么办?”

司马嵘动动嘴皮子,却没出声,只在心中腹诽:你将录尚书事一职交上去,皇上铁定满意。

“你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小人不敢妄以朝政。”司马嵘眼皮未抬,说完又补充一句,“怕被砍头。”

“无妨,说说看,此处没有别人。”王述之饶有兴味地盯着他。

司马嵘迟疑一瞬,开口道:“小人本不该逾越,只是如今战火频仍,朝廷应节俭开支,皇上与诸位大臣更应身先士卒,若豪奢成性、贪鄙成风,别说收复北方国土,能否偏安一隅都尚为未知。”

“大胆!”王述之一甩袖,低声呵斥,“危耸听!”

“防微杜渐。”司马嵘不卑不亢,抬眼看他,见他脸上并无怒意,心中略有些诧异,不由再次对这个王丞相刮目相看。

王述之眸底流光涌动,再次打量他一眼,轻轻勾起唇角:“你是如何想到这些的?”

司马嵘镇定应道:“天下百姓恐怕都是这么想的,只是苦于生计没有闲暇多琢磨,即便得空也不知如何表述。小人勉强读了些书,便斗胆在丞相面前说了出来,此乃肺腑之。”

“说得好!”王述之拿如意在他脑门上敲了敲,又笑容满面地朝架子上随意一指,“赏你一幅字画,去挑吧,挑剩下来再替皇上挑一副。”

司马嵘忍着笑:“这话若是让皇上听到,恐怕要气歪了鼻子。”

“哈哈哈哈!无妨,你不说我不说,天知地知。”王述之随手披了件衣裳,一拂广袖,心绪畅快地出门去了。

翌日,暖阳高照,风清云朗,拂去了不少寒意,皇帝司马甫在宫中举办寿宴,单是这应景的天气就让朝臣信手拈来拍了好一通马屁。

宫中热闹正盛,宫外也差不到哪儿去,宫门两侧马车一辆挨着一辆,赶集似的,只有王述之的马车一枝独秀,旁人都要让开三分,而大司马王豫只留了一匹马和一名仆人,倒是不怎么起眼。

司马嵘坐在马车内候着,虽不知宫内形如何,倒也没有太担心,若宫里的自己已经死了,往后如何自处可以再想法子,若宫里的自己已被元生替代,那按照元生的性子,必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应当不会露面,再说他想露面也难,拖着一副残躯还得有人照料,皇帝看着都扫兴。

想着想着便靠在车厢壁上打起盹来,如此过了足足有两个时辰,宫门才再次打开。

王述之当先走出来,转过身笑容满面地与诸位大臣拱手告别,待回到马车上,掀开帘子一看,司马嵘竟躺在里面睡得人事不知,不由微怔,好笑在他脚上踢了踢:“好大的胆子!”

司马嵘一个激灵醒过来,迷瞪了一瞬,连忙坐起,将他迎进马车:“丞相恕罪。”

王述之只轻轻笑了一声,显然并不介意。

司马嵘趁着转身之际偷偷拍了拍自己脑门。

之前在宫中时,一丁点风吹草动便能将他从梦中惊醒,如今到了丞相府,按理不该如此缺乏警醒才对,难道是最近从早到晚被使唤,累着了?

司马嵘心思只转了一瞬,便掀开帘子让车夫将马车赶回去。

才刚掉了个头,就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司马嵘耳尖,听到左右众人齐齐倒吸凉气,连忙掀开窗口的帘子,刚要探头出,就听到有人大喊:“丞相当心!”

司马嵘腰间一紧,整个人立刻被王述之拖了回去,随即马车被狠狠一撞,两人齐齐扑倒。

“吁——吁——马受惊了!”

车夫慌乱的声音传进来,马车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前疾驰,后面是一众大臣的惊呼声:“太子殿下!”

此时一众武将才刚从宫门口出来,王豫一抬头看到前面的景象,脸色大变,急急忙忙翻身上马追了过去,而在王豫前面还有一拨人马,正是当朝太子司马昌与他的扈从。

司马昌冲在最前面,口中大喊:“丞相坐稳了!”接着抽出腰间佩剑高高举起。

这摆明了是不安好心!

王豫变色大变,怒气冲冲地狠狠一踢马腹。

王述之平日出门都有扈从随行保护,不过入宫的话,扈从不可离宫门太近,只能在远处停下,此时听到动静也迎面赶来,却比不得司马昌那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