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学撇嘴,“我从来没有对生活失去过希望。”

钟笔脸一沉,“你再多话——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背不背得出来?”左学头一缩,连忙跑出去打游戏,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旁边的张说忍不住莞尔一笑,这对母子的对话,彩胜过赵本山的小品。

听到张说的名字,左学更加生气,难道这个男人比他还重要?他站在凳子上,将桌布一掀,哐啷哐啷一阵乱响,到处都是他吃剩的牛蛋糕,汁横流,满地狼藉。他冷冷地看了眼母亲,“你说怎么办?”

有一段时间,钟笔一直在挣扎要不要增肥。也许张说也喜欢丰满一点的女人?男人嘛,看女人的眼光还不是大同小异。后来经过无数次思想斗争,为了爱情胜利的曙光,她豁出去了。于是晚餐她不再只吃水果沙拉、清汤寡水了,而是换了咖喱牛盖浇饭,夜宵还有一杯蒙牛的大果粒。

她情绪不佳,一路都没有说话,微凉的夜风一点点吹散记忆里混乱不堪的过往。张说推她,“到了。”她愣了下才回过神来,忽然拍头,“哎呀,糟糕!”

魏建平嚷嚷:“我没有醉,我清醒着呢。钟笔那个女人不值得你这样……她良心都给狗吃了,如今见你功成名就,又动起歪心思来……”

钟笔无奈地说:“是谁说要早睡早起,做个好孩子的?”

是什么使得他做出这样惊人且反常的举动?她百思不得其解。

钟笔从车库开着一辆银灰色房车出来。左学偏头问:“你的跑车呢?”她指尖点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地说:“你知道,我已经过了招蜂引蝶的年纪。”不再喜欢开颜色鲜艳的跑车,她早已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女。

对着镜头,隔着电话,茫茫人海,滚滚红尘,在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连最简单的一声问候也变得艰难起来,俩人没有再说其他的话。

一路跌跌撞撞,钟笔回到宿舍,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钟笔打开一看,线装本的古籍,上面写着墨子閒詁四个繁体字,清代著名学者孙诒让做的注本,纸张泛黄,年代极其久远。她翻开,看见内页上的出版年月,便知是绝版,有价无市。她心中涌起一股烦闷之情,冷冷地说:“我又不做学问,有什么用?”

左思也不生气,“哦,那你留着随便翻看。”

钟笔心想:还给他更没用,无异于美玉蒙尘、明珠暗投,不如自己收着,等哪天有空送给中文系的常教授,说不定自己可以不用考试,直接当他的研究生。她收了左思这样一份重礼,却没有半分感恩戴德之心,劈头就问:“你要怎样才肯离婚?”

左思双手随意交叉放在腿上,“为什么要离婚?我觉得我们很好。”

钟笔冷笑,“很好?是啊,天下的夫妻没有比我们更好的了——如果先生在外面有二十三个情人的话,哦,不,我说错了,是二十四个——不不不,或许不止二十四个。”这个人到底要折磨她折磨到什么时候?

“你并不在意,不是吗?”左思高深莫测地看着她。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是罪魁祸首吗?一开始是因为她的冷漠疏离故意试探她,哪知用错了方法,结果恶循环,□之门一旦堕落,便欲罢不能,万劫不复。既然如此,一个和二十三个又有什么分别?但是,爱并不是占有又或者荒唐的借口。本就不是两厢情愿的婚姻,一旦有了裂痕,就连左学这条唯一的系带也断成两截。

钟笔立即接上,“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离婚?”她也曾想过退而求其次就这么和他过下去,虽然不是刻骨铭心的那个人,平心而论,他对她不算坏——物质方面。但是最终,残酷的事实逼得她忍无可忍。

左思推开椅子站起来,显然不喜这个话题,“不离婚,难道也需要理由?”

钟笔追在后面,神情有一丝哀伤,“这样的婚姻,你觉得有意思吗?”不如早散早好,放彼此一马。她不想余下的人生在麻木中度过。

左思拉开门的手顿了顿,回头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钟笔,你母亲的在天之灵难道希望看到你离婚?”

钟笔顿时发狂,眼眶泛红,冲上去打他,“不要提我的母亲,你还有脸提她!”拳打脚踢,乱抓乱掐,形同野兽。

左思双手稳稳按住她,“钟笔,离婚对你没有任何好处。”钟笔此时此刻被他刺激得心神有些疯狂,“我一定要离婚!”她恨他,她恨他!他永远不知道她的内心有多么的绝望。

左思脸上被她长长的指甲划出一道红痕,很是生气,一把将她推在地上,厉声喝道:“钟笔,你需要冷静。”

钟笔力气尽失,坐在地上呜咽出声,掩面而泣。长发散下来遮住了脸,可是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滴一滴溅在地毯上。她着肚子,又想到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心神俱裂。他的父亲一味在外面风流快活,甚至不知道他曾经存在过。

左思见她这样,心蓦地一软,双手环抱住她,“纱纱,我们有左学,就这样相濡以沫、白头偕老,难道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追求那些虚无缥缈、遥不可及的东西?比如自由,比如爱情——

只要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幸福随处可见。

可是钟笔不想要这样自欺欺人的幸福。她绝望地摇头,“不——”她不要永远在他的威下丧失自我,暗无天日。她要带着左学离开,重新开始。她还年轻,人生还很漫长,不能就此麻木不仁、自暴自弃。她要洗心革面,脱胎换骨,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使得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是张说面对成千上万的观众说的那句“不是风动,不是幡动,那是我的心在动”。他在她耳旁轻声问:“钟笔,这么些年过去了,你可曾听见?”她心动神摇,幡然醒悟。钟笔,你要勇敢地站起来,冲破压在头顶的这股恶势力,永不屈服,永不妥协。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一般,斗志昂扬。是张说给了她重生的希望和勇气。

左思为什么喜欢她?喜欢的也许就是她这股泼辣、新鲜、蓬勃的生命力,为他日渐枯槁的残余之年带来无穷无尽的惊喜和刺激。他在她身上感受到久违的人气,他爱她桀骜不驯的灵魂,还有年轻、充满诱惑的身体。

可他从没有问过钟笔想不想要他的爱。感情并不是单方面的付出便能获得幸福。一个人的心动,在外界的刺激下,往往变得扭曲而畸形。

他不顾钟笔的反对,硬是把她从地上拽起,单手搂住她的腰,“我送你回去。”语气不容反驳。

钟笔拼命挣扎,可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他的控制。她衣衫不整,头发蓬乱,长长的指甲连翻起,血模糊,痛彻心扉,“我死也不要你送——”可是没有用,她被左思身后两个体形剽悍的保镖毫不留情地丢进车里。

车子不紧不慢往前开动。左思拥着她,随意问:“左学呢?最近听不听话?”她不回答,冷着脸,眼睛看着窗外。既然反抗没有用,她不再挣扎,只得任由他亲近。形势永远比人强。跟左思逞强,没有人讨得了好。

左思并不介意她的冷淡,捏住她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咦,胖了些哦。”看来她在北京过得如鱼得水,很是自在嘛。

钟笔总是与他针锋相对,不习惯和他有肢体上的接触,更何况这样的姿势令她觉得自己像个廉价的□,于是一把将他的手推开,冷冰冰地说:“关你什么事!”左思不知为何,居然笑起来,瞟了她一眼,“我喜欢。”她太瘦了,丰满一点儿好。

钟笔气得浑身颤抖,使劲掰他放在她腰上的手,“放开——”她整个人处在即将失控的边缘。

不等她发飙,左思放开了她。玻璃窗无声下滑,他转头去看北京流光灿烂、火树银花的夜景。钟笔舒了口气,坐得离他远远的,背对他,不理不睬。

当车子停在楼下时,有几个路过的年轻人吹了声口哨。钟笔记得这是雷克萨斯ls600hl尊贵加长版,左思似乎很喜欢这个牌子,香港的住宅好几辆都是雷克萨斯。她咚的一声合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掉。

听到身后亦步亦趋的脚步声,她不由得回头,“你干什么?”十分恼怒,他到底想做什么?还不放过她!

左思按下电梯按钮,“你就住这里?几楼?”钟笔努力深呼吸,不想让自己表现得蛮不讲理、无理取闹,看着他一脸坦然走进来,手已经搭在数字按钮上,只好冷着脸回答:“19层。”

钟笔开门,钥匙还在圆孔里,左学圆滚滚的头已经从里面冒了出来,“你干什么去了?怎么不来接我放学——”她不是承诺天天接送他上下学吗?待看见后面的左思,立即住了嘴,半天才讷讷地说,“左思,你好。”好大的一个“惊喜”,差点吓坏他了。

左思点头,也不脱鞋子就进来,到处打量,“你们就住这里?有点儿小,不过还好,挺干净的。”他不知道张说的钟点工刚刚上来打扫过。这么块巴掌大的地方,还及不上香港左家的客厅,但是他没有表现出看不起的意思。他并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也曾穷过,经历过所有人都经历过的贫困窘迫。

左学表现出从未有过的紧张,看了眼左思,又看了眼钟笔,二话不说跑进自己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还落下了里面的锁。钟笔一愣,这小子发了什么疯?刚要上前抓他回来,左思在沙发上坐下,“有没有什么喝的?”

来者是客——这是母亲教给她的。不管是什么人,没有不招待的道理,这是礼数。她倒了杯白开水,掷在他跟前,“只有这个。”态度恶劣。

左思一味容忍她,并没有说什么,仰头喝了一大半,站起来刚要说话,左学的房门从里面打开,张说从容不迫地走了出来。

左学拉住正在给他装游戏软件的张说,急得不得了,完了完了,捉奸捉个正着,“左思来了,左思来了,你躲在我房里千万不要出去。”他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大事不妙。

张说愣了一下,他不知道左思为什么会来,又有何目的,但是心里却在说“来得好,正好可以把话当面说清”。他站起来扣好衬衫纽扣,扭开门锁。左学一把拽住他,“你做什么?”他低头,挑眉笑了笑,“出去打个招呼。”

左学看着他开门出去,心里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酷!躲躲藏藏算什么英雄好汉?狭路相逢勇者胜。

他对张说不由得佩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