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认输,我是一直都没赢过。”

殷爱捂住嘴,在众多诧异的视线里再也控制不住地低声哭泣,她无助地在人群里转身,再转身,向着每一个依稀的希望奔跑,失望之后更加无助地哭泣。

“不是不想结婚的话,那就是还继续结啰!”岳玥放下筷子,从餐桌边走到沙发旁,打开一只体积很大的纸盒,从里头拎出一件白色婚纱,“怎么样,漂亮吧,告诉你吧,我可是犹豫了很长时间,这么漂亮的婚纱我都想留着自己结婚的时候穿!殷小爱,感动吧!”

殷爱象是没听到他这句话,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手心里冰凉,但又有汗浸出来。孙克走了,在那样无与伦比的快乐和幸福之后,他又走了……

孙克闭着眼睛,把脸上盖着的枕头拿下来:“你跟她一起出去,帮她拦辆出租,看着她上车了再回来。”

殷爱睁大两只泪湿的眼睛看着他,也不说能也不说不能,只是把两只刚才被他握痛的手臂背在身后,脚象钉在地下一样一动不动。孙克等了一小会儿,手一甩把房门关上,也不理会站在那里眼泪汪汪的殷爱,自顾自走到简易衣柜边拉开拉链,取出一套干净的工作服:“不出去,闭闭眼行吗?”

一段过去的往事,对大部分人来说可能只是个故事,可是对身处其中深受其害的人来说,它就是一道至今也没能愈合的伤疤,以为可以永远把它掩盖在纱布底下,可突然之间就要把它揭开,再一次把那些深入骨髓血肉模糊的伤口坦露在已经脆弱不堪的心灵面前。

“哎!”刘金火不再言语,下楼以后和别的同伴们一起卖力地工作着,用最短时间完成了今天的第三个活,没有时间停歇,紧接着又往第四家奔去。

殷爱指指车后座:“带的鸭四件,还有张叔叔家的卤牛肉,要不要先来点儿?”

殷爱慌张地拉拉张海洋,这怎么回事啊,说着说着就把她和他的婚事给定下来了,这个转折也太惊耸了吧!虽说这几年她和张海洋彼此都刻意地在父母面前暧昧着,为了不被催逼婚事,可也不至于这样就要结婚吧!

那个人吻着她,说,答应我,要象珍惜我一样珍惜他。他说,小爱,我一辈子都喜欢你。他说,我想你,都想瘦了。他说,不准戴耳环,不准花枝招展。他说,今年败了还有明年后年,我们有一辈子时间。

张海洋深吸一口气,微俯下身子把殷爱揽抱进怀里。殷爱的脸深埋在他胸腹间,被安稳疼惜的力量牢牢守住,眼睛里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张海洋的下巴在她头把咖啡杯从殷爱手里拿走:“还生着病,这东西不许多喝。”

“可能我的形象比较正义凛然吧!”

可是孙克不会再对她说一句话,他在照片上对着殷爱微笑,目光里满是鼓励和热爱。六年了,他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大男孩,而她已经渐渐远离了青春花季,不再是他熟悉的小女孩。再过六年,再过两个六年,他永远这么年轻,而她呢?会老吗?会变成一个孙克不认识的陌生人吗?

殷爱快步走完剩下的几级楼梯,楼下餐厅里的张阿姨满脸是泪,正撩着围裙擦拭,张海洋手搭在妈妈肩上,眉头深皱着,而张国勇师长神情十分严肃,嘴唇抿得死紧,两道法令纹从鼻翼向下延伸到颌边。

殷爱笑着转身回房间,从衣橱里翻出一套短袖睡衣:“这是岳叔叔的,他上次和我妈过来玩忘了带走。你凑和穿穿,可能有点短。”

一曲既毕,第二遍前奏响起时,绿色丛林中身穿白衣的女孩子缓缓抬起头。阳光已经没有上午那么炽烈,斜斜地从林梢射下来,半笼半罩在岳玥身边,把她的视线烘托得更加迷离。

殷爱咬着牙拍她一巴掌:“还女高音歌唱家嘞,你女牛忙还差不多!”

一直忙到过了凌点,殷爱才疲惫地离开公司。走在午夜街头,路灯和霓虹灯在她眼睛里都在摇晃,深一脚浅一脚好不容易回到家,用留在公司里的备用钥匙打开门,客厅的灯还亮着,岳玥洗过澡换过睡衣,正歪躺在沙发里看电视。

“忙归忙,那我总还有工作之外的时间吧,又没什么事可干,整天呆在家里吃睡,再说我哪是什么老板,都是给人打工的,你看我现在胖成什么样了!”

凌晨一点半钟,他才离开招待所,在水泥路转角处两盏路灯都照不到的最黑暗处静静站了一会儿,摸出烟来想抽,手怎么也打不着打火机。他无力地把烟从嘴上摘下来,在手指间碾成碎末,和打火机一起用力扔进郁郁葱葱的树丛里。

孙克吞咽一下,突然站起来从高高的水塔上一跃而下,跳到天台上,甩开两条长腿一溜烟跑下楼去。没一会儿的功夫他又满头大汗地回来,手里多了几瓶酒,半夜三更的不知道从哪里还踅摸来一只烧鸡。张海洋好笑地接过一只鸡腿,再接过酒瓶,看看,都是六十多度的二锅头。

孙克爸爸翻看着报纸,从鼻子里哼一声:“你生的这个儿子,那就是个讨债鬼!一天到晚就没个省心的时候!”

气球里充满氢气,已经开始飘飘欲仙地离开地面,突然被一根针扎爆。孙克已经有好多年没听过这个顺口溜了,没想到殷爱却还记得这么清楚,而且还在这种时候当成笑话说出来,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把殷爱抚弄他头发的手揪下来,咬牙瞪眼:“殷小爱,今天我本来打算放过你的!”

殷爱正在气头上,她咬着嘴唇忍住眼睛里的湿意,走回床边坐下,看也不看他。岳玥在外头把门拍得邦邦响,粤语普通话夹在一起骂孙克,孙克不理她的打扰,只是专注地看着殷爱,慢慢走过来,停在她面前。

殷爱脚扭伤了以后,这几天都留在孙克家里,给她留的那间房没装空调,于是孙克每天都跑到楼下睡客厅,把自己的屋子贡献出来给小爱养伤。他一个一米八多的大个子,委委屈屈地缩在长条沙发里,每天早上起来都喊腰疼,孙克妈妈让他到殷爱家去睡,他又舍不得晚上的那点甜蜜时光,死也不肯去。

“小爱……”

电脑里不知道哪个男歌星正在深情款款地唱着,‘陌生的人,陌生的脸孔,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天空,找不到一个熟悉的角落,让我的心停泊……’

殷爱直起身子跪在沙发上,两只手搭在孙克肩头,慢慢把他别扭的身体扳过来。低下头,象他对她常做的那样,用嘴唇爱抚他粗硬的发丝。从女孩口鼻里呼出的气息变成柔软手指,爱惜地把男孩合握在了手心里,女人生来就有做母亲的天□,殷爱第一次发现孙克也不是她想象中那么坚强如铁,他也有需要被呵护的片刻。

殷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好什么了?”

孙克轻出一口气:“我这么突然过来,一定打扰你休息了,回房去吧,有什么话等考完了再说。”

殷爱的学习基础很扎实,她和妈妈商量过后,除了jay老师的英语口语课,还报了个高考前的加强冲刺班,每周末有整整一天在外头上课,休息时间只剩下半天。

“还剩最后一个学期,学都上了十几年了,最后关头一定要坚持到底,你们还小,往后日子长着呢,不急在这一时,等考上大学了,随你们怎么谈,我们大人坚决不管。”

嘴唇还牢牢记着从她唇上拂过的滋味,很多年后,当张海洋向殷爱求婚成功了以后,微笑着告诉她,原来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夺走了他的初吻。他还告诉她,过道里的那面镜子有多残忍,它打击得他两年都没缓过劲来,因为那天晚上在镜子里看着他的殷爱,她惊恐慌乱的眼神,曾经让他彻底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