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云雾湿轻裳,如在银河碧汉旁。缥缈春情何处傍?一汀烟月不胜凉。”

“看你现在的谈吐,不像是她教得出来的。”

文泰来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道:“眼下无暇细说,我只把于老当家对我讲的都告诉你,但得你平安出去,乾隆就算即刻杀我也无关碍了。”当下如此这般说了一遍。陈家洛听得哑口无言,只觉得脚下不稳,忍不住坐倒在地,半天才道:“怪不得……他对我说……呵呵!真是好手足之情!”长身站起,伸手拉了文泰来道,“四哥,今日你不走,我就不走。我倒要看这区区巡抚衙门,困不困得住咱们兄弟二人!”

“我还有什么指教?”李可秀粗声道,“我还能有什么指教!陈公子好厉害的手段,好狠辣的心思!李某自愧不如!”气了一阵,忽又觉得说多了,慢慢放低声音道,“文泰来是皇上亲口要的人,若出了一点差池,跟你去告我个窝藏钦犯、纵子谋逆,结果也差不多。”

“迄今日止,你们红花会所为,朕一律不究。”

福康安本站在小船船头,见踏板落水,隆海被陈家洛所制,生生退回画舫之上,顿时大怒,也不管小船正反向而行,大叫一声,纵身跳过一丈多宽的水面,落到画舫甲板之上。跟着抽出腰刀,向陈家洛当头直劈。纪昀也是没上小船的,见眼前变故迭生,惊得两腿不住颤抖,这时忙叫:“小心别伤了主子!”猛见陈家洛把隆海向后一推,赶紧上前接住,退到船舱门口看着两人相斗。

“我这也是头一回下海,做主人的总不好扫了大家兴致。若有玉娘子帮衬,倒少出些丑。”陈家洛爽然一笑,随即伸手在桌上击着节拍唱道,“德也狂生耳。偶然间,缁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樽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蛾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唱罢自饮了一杯。隆海听他唱的又是纳兰词,注视着他微微颔首,却没说话。

“不错。你要有这个打算,我即刻就可以替你安排。”

“呵呵,我原是替家慈到上天竺观音院还愿,说游玩景致,领悟江南风情,也无不可。”隆海似是对他话中的试探之意毫无所察,一边笑着回答,一边往前走去。来到白云泉边驻足,见泉水清冽,又兼水声珠玉叮咚,幽静可人。隆海兴致颇高,站在泉边山石上,向下俯瞰那水,忽然脚下像是踏着青苔一滑,身子晃了两晃,旁边从人忙上去扶住了他,那手中折扇却笔直跌了下去,“通”的一声落进水里。那泉水本只一湾,早有从人把扇子捞了上来,却已湿得扇面狼籍。

“嗯。”陈家洛点了点头,“虽说有十四弟的消息,但为防万一,最好还是能到京中确切打探一番。免得我们到杭州扑了个空,又没有四哥下落,两头摸不着。”

陈家洛听他仍是夹三夹四地打趣,本待不理,忽然眉梢一跳,问道:“总兵公子?”

“木卓伦大叔,”陈家洛摆手道,“霍卓部族已经帮了我们很多忙,既然是好朋友,恩情什么的就请不要再提了。现在回疆也不平静,你们离开日久,也该尽快回程,以防生变。”

霍青桐在稍远处与洛阳韩门的韩文冲相斗。因韩文冲座下白马异常神骏,竟被他冲出回部包围,霍青桐哪里肯放,纵马追至半途,忽地从马背上跃起,半空中抽出剑来,和身扑到。韩文冲见她这一招如苍鹰搏兔般迅捷凶猛,也有些心惊,不得不跳下马来应战,举起铁琵琶,上前抢攻。霍青桐虽然不认识这奇门兵刃,但施展开师门“三分剑术”,正好势均力敌。堪堪斗至百合,韩文冲铁琵琶蓦地一个斜挡,暗中已按动机关,四枚铁琵琶钉激射而出。霍青桐长剑微颤,只听铮铮数声,竟在间不容发之际将暗器击落。更为绝妙的是,这四下都是剑尖刺中铁钉前端,没有丝毫偏差,若非眼力腕力都火候十足,而且反应敏捷,也做不到如此精确。然而这一轮发射刚过,猛然间又是数道寒风袭体,霍青桐不及喘息,再次使出这一招“雪中奇莲”,向四枚暗器点刺,心里早知道这次无法全中,身形急转相避,果然金属击打声中,三枚琵琶钉落地,另一枚却贴着她身畔飞了过去。霍青桐刚刚暗叫好险,突地心里一动,已意识到不妙,情知这次暗器再发,自己断然无法躲过,只得横剑格挡,随即听到空中撞击声响,跟着数枚铁钉已落下地来。定睛看时,见韩文冲满面怒容,叫道:“陈当家的,怎么你们红花会偏要和我过不去!”

他微一发怔,还是转过头去,见霍青桐站在当地凝神望着他,微光之下的面容虽然平静,却似乎也有着隐约的波动。只听她轻声道:“陈公子,你……你的心太骄傲了一些。”

“呸,你又瞧不起人!我为什么就……不能……”周绮听他不把自己算作“人手”之列,当即不假思索地反驳,话到半截,又想起跟他的尴尬事来。虽然有了这次出走之事,父母便再没提许婚的话头,但总觉得心里别扭,对着他倒像有几分心虚似的,声音突然就小了下去,只好白了他一眼,作为收尾。徐天宏却不知道这姑娘的思绪,笑道:“是,是,我又说错了。”起身向众人告罪,便径直出门。周绮见他避了开去,又觉得不好意思,也追出门去,正要说“你这人怎么净是小心眼——”,忽听徐天宏叫道:“十四弟来了!”

陈家洛二人如蒙大赦,忙向霍青桐兄妹辞行。徐天宏来到周绮跟前,小心地道:“周……姑娘……”周绮却只白了他一眼,便低下头去:“你还废话什么……先带我回去见我爹爹……”徐天宏还是头一回没被她抢白,吁了一口气,也不敢多话,便引她上马。忽听身后又是一声清脆的鞭响,跟着脚步声杂沓,回头一看,竟见众回人已将陈家洛围在中心,惊道:“总舵主!”待要回身冲入,那回人卫兵的阵势极为严密,一时竟难找到突破之处,不禁心中发急,苦无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