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族似乎一点也不是乌合之众。他们组织严密,上下似是一心,气势非同一般。他们日夜兼程,避开官府耳目和城镇,于第三天傍晚到达青城山外围。姜成武甚是纳闷,恶人族为什么要远道攻剿青城山呢?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重大的仇怨不成?

恶人老大这时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说道:我们上凤凰山,最近风声太紧,四面来袭,我们驻守恶人岛,只会腹背受敌,成瓮中之鳖,凤凰山才是我们更为广阔的天地。这似乎是一次战略转移。恶人老大平时很少言语,看似头脑简单,但是,说话做事,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恶人老三这时在干什么?姜成武突然想到他。杨千里被杀后,他就去了后面的石屋,准是不干好事。那杨千里死是死了,但他的小妾并非就是坏人,说不定她是杨千里抢来做小妾的,被威逼就范。如果她本来就是受害者,我们又何必加害于她?

恶人老大有些疑虑,他等着恶人老二说下去。恶人老二停顿了一会,说道:如果是常人,我这一掌,他早趴到地上动弹不了。

姜成武警视此人,有些诧异。此人上穿花格衬衫,下穿马裤,不胖不瘦,脸上却有着两道明显的疤痕,像天空中的两道彩虹从他的长脸上拉过。他走到姜成武面前,眯起天生的小眼,说道:哈哈,你终究没死。

这就是明宪宗成化三年春天发生在大瑶山的那场战事。

但常运并不理会常明,直接走到姜成武跟前,用手指着他说道: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做青城派的掌门?

突如其来,姜成武被眼前的场景惊住了,他有些发愣,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常运根本没有耐心听姜成武解释什么,他一个纵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常明手里夺得金字长枪和掌门人之印,回到原地。他长发一抛,哈哈大笑,声音洪亮,响彻云霄。常运功夫了得,似乎是在不经意之间就从常明手中夺得青城派两大圣物。常明大为惊骇。坐在台上青城派三大护门元老赵怀远、郑重、毕克同时站起身来。接着,坐在场地前方的无方可从大师、释疑师太、张真人、鲁天智、桂守一也纷纷站起身来。这种搅局,不仅出乎他们的意料,更是令他们义愤填膺。

常明这时才定下神,对常运说道:叔叔,这是为何?

常运又是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他说道:三十年前,这掌门人之位就是我的,现在我回归本位,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说着,他转过身,对现场所有人说道:从现在开始,我就是青城派掌门人,如有不服,请上前过了老夫这一关。

他这一说,释疑师太就有些气愤,她站在那里,看了一眼常运,说道:青城派定掌门人,向来都要经过严格的程序,姜掌门也是在特殊时期挺身而出才当选为掌门人的,常兄这种巧取豪夺,从中搅局,实在不妥。

常运又是大笑,他说道:当年意气风发、娇柔可人的释疑师太,如今也做了峨眉派的掌门人了,可喜可贺,不过,释疑师太还是管好峨眉自己的事为好,伸手干涉别人的事,应该不是老尼姑的风格。当年,就是你们这些人助我那老哥常年当上青城派掌门人的,现在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风凉话,别人的事最好不要插手。

释疑师太正要发作,被身旁的无方可从大师制止了,无方可从大师举起右手,对她说道:阿弥陀佛,我们还是要听听青城派内部的意见。

这时,赵怀远上前几步,说道:请允我说几句话,大师明鉴,当年祖师爷曾定下遗训,师傅与师叔比武定掌门,那次比武,师叔你输了,所以当年掌门人之位应该由师傅继任,刚才师叔所言,说掌门人之位几十年前就应该属于你,有失偏颇。赵怀远是青城派四大护门元老中最年长的,所以他要站起来说话。他说过之后,郑重、毕克也上前说道:是啊,师叔。其他青城派弟子也随声附和。

常运突然大怒:全都是屁话,当年比武,是你们定下的所谓规矩,而且是在我受伤的时候进行,难道这不是胜之不武吗?一直沉默不语的张真人,这时对常运说道:当年之事,何必提起,这都三十年过去了。常运一听到这话,更加火冒万丈,他吼道:三十年,谈何容易,你知道这三十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这时常明又说道:叔叔,有话好说,青城派总会商议到万全之策的。常运转过身,冲常明说道:有什么可商量的,青城派掌门人我是坐定的了,我这就去安顿一些事务,很快便会回到这里,青城派所有弟子听之,愿意留下的,便留下;不愿意留下的,可以走人。

常运说完,正欲转身离开,一直站在一旁的姜成武说道:我本来是不想做青城派掌门人的,他们动员我做,我就做了,只是你这种做法令我不齿,现在我倒不想将掌门人之位让给你,你拿了金字长枪和掌印也没有用。常运听到这话,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怒目横对,说道:你小子是从哪里蹦出来的,胆敢在这里说话,你既不是青城派弟子,又与青城派无任何渊源,你凭什么要做青城派掌门人,难道青城派都死光了不成?姜成武针锋相对,说道:你这般说来,是把自己当作青城派的一员了,既然是青城派的一员,就要按青城派的规矩来,巧取豪夺,怎能赢得青城派弟子的心悦诚服,又怎能不让天下人耻笑?常运听了这话,反而平静了一些,说道:心悦诚服,是靠拳头,青城山一个青城派弟子不留,我也要做定青城派掌门人之位,谁敢拦我?重整青城派,岂能靠你们这些泛泛之辈?说着,他又上前一步,用手指了指姜成武,说道:你过来,我看你有什么功夫做青城派的掌门人。姜成武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常运一个纵身,掠到姜成武跟前,伸手就是一拳。这一拳似乎没有什么预兆,也没有用气用力的过程,就打在了姜成武的胸口上,姜成武猝不及防,被震出好几米远,倒在赵怀远的身上。姜成武从小习武,那也只是听从父亲健身强体之教诲,并没有真正从师,后进恶人岛,从恶人老三那里学得长刀夺命霹雳煞,虽有进益,但也不是行走江湖可依之本,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所学多么肤浅,在高手面前,自然不堪一击。

所有人大惊失色。青城派四大护门元老同时挺身而出,将姜成武护在中间。姜成武吐了一口鲜血。常明急切地喊了一声“姜掌门”。姜成武用手擦了一把嘴角的血,渐渐地恢复过来,对常明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也许是常运受了四大护门元老对姜成武的关切和力挺的刺激,也许他今天是有备而来,要在众人面前露几手高超的武功,以示威慑,只见他一不做二不休,又一个纵身飞掠上前,对着常明出手就是一拳。那一拳打在常明身上,常明身子一震,顷刻倒下,血从鼻孔里流出。幸亏常明有所准备,提振内力护体,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而常运出拳所形成的强大的气场,又将姜成武和三大护门元老震出好几步之远,差一点跌倒。姜成武再次受伤,郑重被台上一排木凳拦住,腿部受伤。毕克手撑在一位青城派弟子身上,才没有倒地。

常运原是青城派门下,看家功夫自然是青城派长枪,现在却使得一手精湛的拳术。这种拳术出手太快,功力太强,江湖上很少有人见识,无方可从大师却看出这便是江湖上多年不见的冲气拳。这种拳功源自少林寺,只有内力深厚的人才能使出。刚才常运打姜成武的时候,只用了三成的功力,如果他使上六成以上的功力,那姜成武岂能活命。看来,常运已经看出姜成武内力不足,功夫不深,并不想一拳打死他。而他针对常明的,也仅是用了五成的功力,也许他念及常明是他侄儿的缘故吧。

气氛骤然紧张凝重。青城派弟子顾及常运是本门前辈,四大护门元老也没有指令他们与常运为敌,他们一个个欲上还休,止步不前。倒是无方可从大师有些看不下去了,他觉得这个时候应该制止青城派同门厮杀。只见他从座位上站起,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然后,他对常运说道:他们对你并无攻击,常施主为何出手伤及同门!

常运并没有将无方可从大师放在眼里,大声说道:我惩戒本门弟子,大师何须多言。

这时,释疑师太也站起身来,对常运说道:我们受青城派盛情邀请,特来见证青城派掌门人登位大典,青城派发生的事就在我们眼前,自然与我们有关,我们不能视而不见。

常运哈哈大笑,说道:老尼说这话,还嫩了点,要多管闲事,可以放马过来。

常运自恃武功高强,是真的不将现场所有人放在眼里了。鲁天智终于受不了这等刺激,一个纵身,跃上场地,挺剑就是一个直刺,那剑带着寒光,“嗖嗖嗖”,逼近常运。常运一个闪身躲过,就势将手中金字长枪逆袭,长枪与利剑碰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响,鲁天智只感觉手心酸麻,那利剑差一点脱落。常运还没有真正使招,华山派掌门鲁天智就已经感觉到自己内力不够。但是,在众人面前,他不甘示弱,一个“鱼鹰扑水”,突然使出连环火星剑,近身直逼常运的面门。说时迟,那时快,常运一个闪身,避开剑锋。但是,一剑不及,一剑又至,不然怎么叫连环火星剑呢?常运还是被连环火星剑的最后一击伤到了耳朵。常运用手捂了一下耳朵,显然耳朵被划破,鲜血从指缝里渗出。他心中一凝,我明明使出近八成的内力,欲将他的利剑震落,哪想到,他居然迎难而上,硬要偷袭我,大有与我玉石俱焚之意。三十年,我自认学得绝世武功,原来他们这些人武功进益也是不可小视。不然,这鲁天智何以做得华山派的掌门人。我既然来了,就得一不做二不休,不给他们可乘之机,不然,这些人群起而攻之,我如何是好。

常运并没有闪得很远,而是一个纵身掠到鲁天智跟前,就势伸出右手,提神运气,然后,手一推,似无形,冲气拳喷薄而出。一眨眼的工夫,就见那鲁天智被震出丈余之远,倒在地上,口吐鲜血。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场面震慑了,他们面色凝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倒是那姜成武,不知道天高地厚,总感觉今天的事与他息息相关,一腔热血,刚刚恢复过来,就从赵怀远手里夺过长剑,一个箭身,直扑向常运。他一面飞扑,一面说道:你不配做青城派掌门人,你与恶人无异,我要与你同归于尽。他这不是叫同归于尽,也不是玉石俱焚,而是以卵击石。常运根本不担心他们一个一个地上来与他单打独斗,他有点担心的是现场所有的人围攻自己,所以,他希望以强势立威,尽早脱身。等坐稳了青城山,何愁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与我为敌。

看到姜成武提刀向自己扑来,常运一点也不惊讶。这小子我本来要留他在青城山的,所以没有伤他,他居然如此不识相,我只有废了他才是。接着,他抬手提气。姜成武冲到他面前,还没有近身,他一个闪身,便一拳击中姜成武。姜成武整个人一震,向后退去。谁知常运却一不做二不休,一个跨步,握拳又向姜成武掠去。所有人看得呆了,这一拳下去,姜成武岂不是必死无疑?

姜成武也许命不该绝,就在这个时候,无方可从大师从空而降,如幽灵一般闪到姜成武和常运中间,将常运的冲气拳接住了。轰然一响,气流四散。姜成武受冲击倒地。无方可从大师与常运面对面站在中间,如同两座雕塑,不一会,两人豁然分开,各自向后退去。常运差一点跌倒,他内脉有一些紊乱,手脚发麻,头昏脑涨。他以为冲气拳所向无敌,没想到无方可从大师却能接住,并将气力给顶了回去。常运强作镇定,看了一眼无方可从大师。见他站在那里,泰然自若,常运心想,我遇上高人了,无方可从大师已经不是从前的无方可从大师了,此人功力无限,与他硬战,我讨不到任何便宜,在这里耗下去没有多大意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常运将那青城派的掌门人之印揣到腰间,手握青城派金字长枪,一个纵身,便越过众人,向山外飞掠而去。

张真人走上前,说了一句“无量天尊”,问无方可从大师:大师怎么样?

无方可从大师抬起头,活动了一下身子,说道:老衲没事。

姜成武倒在地上不能动弹。他脸色发乌,口吐鲜血,全身抽搐,接着就昏迷了过去。张真人和无方可从大师等人围拢过来。无方可从大师上前,伸手给他把脉,大师面色顿时凝重。常明急切地问:大师,姜掌门怎么样?无方可从大师说道:他体内有毒,又中常施主的冲气拳,心脉受损,毒性正在发作,现在他脉象紊乱,心律不齐,伤势很重。赵怀远、郑重、毕克齐声说道:那怎么办!无方可从大师抬起头来,看看常明,又看看张真人,说道:他需要及时治疗,不然命休矣。所有人面面相觑。常明更是急得头上冒汗。这时,无方可从大师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然后对常明说道:老衲可否带姜施主回少林寺医治?

所有人舒了一口气,姜成武总算有救了。常明回头看看赵怀远、郑重、毕克,然后对无方可从大师说道: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有劳大师。

常明话音刚落,无方可从大师将姜成武搀起,对常明说道:事不宜迟,老衲这就告辞,后会有期。说着,将姜成武背到肩后,一展轻功,向山下掠去。随他一起的少林弟子,一同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

一场掌门人登位大典,被常运搅局,竟然这般草草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