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四姐麻将馆里打牌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计,都围过来询问刘小四。有些是善意的怜悯,有些是恶意的取笑。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男人们的大嗓门,女人们的尖嗓子,小孩子们的哭闹,沿街门市里的音乐,滚滚的声浪吵得人耳朵疼。

球球一下子跳起来,冲到狗食盆边,冲着那只老鼠愤怒的狂叫。

七老汉的老娘就笑他们,说这刘小四要是个女的就留下来给她做儿媳妇。

球球心里有一团火,烧得它心里暖呼呼的。这让受尽了冷遇的它觉得幸福来得那么突然。

球球在田埂上撒着欢的跑,对着一根被风吹动的枯草汪汪的叫,追逐那些在田边蹦蹦跳跳寻食的麻雀。

小荣看辜学高身子骨壮实,干活也勤快,人又年轻,最重要的是还是养了三十年的童子鸡,自然是满心欢喜。

尤其那收音机在当时还算是稀罕物件。辜一贵的收音机用帆布带子系着,挂在肩膀上,一路骑车一路呜哩哇啦的放着,大老远都能够听到动静。

刘闷墩从七老汉家里出来的时候,嘴里就大声的唱起了歌。

一袋小笼包都让小狗给吃了。七老汉看得出来,它还没有吃饱。

七老汉皱着眉头,蹲在路边抽叶子烟。

弟弟是父母带着在打工的地方长到读书的年龄回来的。父母更疼弟弟,弟弟是男孩比她这个女孩金贵。

以前小云也和赵全闹过离婚,每一次都是赵全又下跪,又磕头的,小云心一软就不了了之了。

“睡吧,明天去外婆家,外婆过生日,有醪糟荷包蛋吃呢。”小小想起酸甜的醪糟和洁白的荷包蛋,她又嘴馋了,使劲的咽了一下口水。

当年土地下放到各家各户的时候,人们是那样的高兴,那样的干劲冲天。

那时候,人们是真的珍爱土地的。为了一些边边界界的,为了能够多种一行庄稼,打架吵架的事多了去了。

那时候车车山顶上的这块平地就是人们争吵的战场。虽然那种事情显示出川中农民的自私狭隘的一面,也凸显出他们对土地的重视珍爱。

记得土地下放的第一年,看着满院坝晾晒的金黄的稻谷,七老汉心里就像看着一地的金子,心里那个高兴啊,比他结婚进洞房还要乐呵。

那时候就想,这世道真的是好了,再也不用愁没有吃的了。再也不用煮稀饭多加一瓢水,煮干饭多放两根红薯了。

连金宝他老娘,那个终年病怏怏的人都能够下田收割了。那个没出息的女人捧着一把沉甸甸的金灿灿的稻谷居然哭了,说是在大集体里几年也没有分到这么多粮食啊。

那些年,人们真的是把土地当作宝贝的,那些边边角角,凡是能够放下一把锄头的地方都种上庄稼了。车车山上那些瘦坡地都开垦出来了。

七老汉牵着老母羊,顺着山道往车车山上走。

川中的山其实是算不上山的,就是一个个的小包包,绝对高度一般不会超过一百米。那些小山包让整个川中大地变得起起伏伏,弯弯拐拐。

川中大地的冬天也不是那么的萧瑟。虽然没了夏日里的繁盛,可是依然是充满生机的。

地里的庄稼还是深深浅浅的绿色,油菜,豌豆,胡豆……

野地里的野草还是肆意的生长着,麦麦草,锯锯藤,鹅肠子……

当然还是有不怕冷的花朵在开的,断肠子粉色的花,鹅肠子细小的白花,野菊花残留的金黄,还有迎春花粉嫩的鹅黄……

七老汉牵着老母羊走上了车车山的半坡,把老母羊拴在一颗马桑树上,让它自己啃食那些野草。

球球追着老母羊,老母羊拖着绳子在草地上来回跑,时不时低下头用犄角去顶调皮的球球。

七老汉点燃叶子烟,深深的吸了一口,那种火辣辣的味道呛进胸膛里,有一种麻麻的舒服感。

坐在一块石头上,七老汉的目光就飘远了。

那些远处起起伏伏的山包笼着一层淡淡的青色。眼前的川中大地像是微微起伏着波浪的湖面。

黑滩河泛着水光流向那些山包里,谁也不知道它要流到哪里去。

七老汉好久没有这样的看过脚下的这一片土地了。

以前,这一片土地总是种满了庄稼,每一个季节,这土地都是色彩丰富充满生机的,像是一块迷人的大地毯。

现在,这地毯破了碎了,这里一块缺口,那里一块伤疤,看了让人心酸。

现在,就连黑滩河边的那些沟田都没有什么人种了。那可是旱涝保收的上等田啊。只是那里离人家户远了,收种都麻烦。

那些田块储着些水,在阳光下像是破碎的镜子,闪着亮亮的光。

七老汉收回了目光,停留在这一面山坡上。杂草灌丛已经蔓延满了这一面坡地。丝毛草,马桑树,钩钩刺,黄荆条……肆无忌惮的疯长着。

连黑滩河那边的好土地都没有人种就更不用说这二台土的坡地了。

一年年的,人们疏远了对土地的感情,一年年的,土地荒芜了,一年年的,七老汉的心也荒芜了。

他是那么的爱这一片脚下的土地。土地不骗人的,只要下力气,只要天时好,土地就会长出好庄稼,养育一代代的川中人。这紫红色的土地,捏一把泥土在手里似乎能够捏出油来,能够闻到它的香味。

村里的那些土地在七老汉这一代人的心里就像是自己父母兄弟,是亲亲的亲人啊。每一块田块都有自己的名字。什么三角地,四方田,泉水荡,弯田坝,长坡坡……

人们说起每一块田地就像说起村里的一个熟悉的人,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父老兄弟。

七老汉想也许以后的人就不知道这些田块的名字了,就像那些走出了村子一年甚至几年都不回来的娃娃们,他们也许会忘记了是这一片紫色的土地养大了他们。

扑棱棱的一阵响动,一只毛色艳丽的野鸡被球球从草窠里惊飞起来,落到西面的山坡上。

这些年,山上的杂草没有人割了,灌木也没有人砍了,那些许久不见的野物也多起来了。野兔有时会跑到路边来,野鸡会跑到院子里,还有那些毛色洁白的鹭鸶也常常停歇在水田边。

球球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大叫着追了过去。

野鸡又飞起来,向着西面坡底的竹林里飞去。球球挥动短短的四条腿,锲而不舍的追赶着。一不留神,顺着山坡骨碌碌的滚了下去。

这个小笨蛋,人家长着翅膀的,你追得上吗?七老汉又好笑又好气,跟着跑了过去。

球球跑到竹林里,对着停歇在一颗苦楠树上的野鸡汪汪的叫着。

竹林里原本有好几家住户的。现在大家都搬到村里的水泥路边修了新房子,竹林里就留下一些断壁残垣,荒凉破败。

残留的灶台还带着烟火熏烤的痕迹。曾经的水泥晒坝长满了野草。水井的井台垮了,泥土填满了井口,圆圆的井圈像是一个失神的眼睛。

风吹过来,卷起一些残留的以前盖房子的麦草,还有一些昔日生活的垃圾,显出一股秃废的气息。阴惨惨的有些让人瘆得慌。

有一座相对保存好一些的土坯房的四合院里传出几只羊咩咩的叫声。那是金宝家的老房子。金宝是个羊贩子,这老房子他养着还没有杀掉的羊。

“球球,过来,我们回去了。”七老汉招呼着心有不甘的球球。

“老七,老七,是你吗?”金宝家破败的土坯房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让七老汉浑身打了一个冷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