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给她画了眉涂了唇,又梳了个端庄高耸的发髻。没有易容的胶泥,镜子里的脸白皙秀气,微尖的下颔显出几分消瘦。

华悠然不喜欢这样的装束,太多的步摇珠钗太红的唇,让她想起了盛气凌人的华纯如。

“您是齐国最好看的公主。”妙儿给华悠然穿好水玉色深衣,跪在地上帮她整好裙摆。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在她眼里,华悠然就是世上最好看的公主,这跟相貌无关。

跨进朝云殿,华悠然听见女宾席上传来阵嘲笑声,几名宗室女眷,用团扇遮住口鼻,窃窃私语,声音不大,却足够她听见了。

“看她,头上的步摇,还是三年前的款式,啧啧。”

“就是,那身衣裳,怎么看着好像是碧水绸的,那种绸缎又厚又硬,会把皮肤磨破的。现在,我都只穿天蚕丝制成的衣料。”

华悠然像什么也没听见样,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隆重华贵的衣裳首饰,她总共只有这么套,留到像今天这样万不得已的场合穿戴。

妙儿捧着乌木盒子,有些委屈地跟在她身后,反倒是华悠然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放在心上。

看她满不在乎的样子,宗室女眷们也自觉没趣,不再对华悠然评头品足,渐渐聊起其他的话题,无非就是哪家铺子的脂粉好用哪里的酒家新来了有名的厨子。言谈之间,总要明里暗里显示自己多么养尊处优。个说十两银子盒的香粉,颜色不够纯净;另个立刻就要接口,价格在二十两以下的脂粉,根本就看都不看。

华悠然面无表情地听着,二十两银子?平康坊里个五口人家,年的开销也到不了这么多3

炫耀够了,女人好传播小道消息的本性,就显示出来。这些女眷的话题,开始转移到今晚将会出现的尊煌城主身上。

控制着通向西域横穿沙漠的商路,不属于任何国家的尊煌城主,身份却比国之君还要尊贵。就连齐国这样物产丰富的大国,也万万不敢轻易与尊煌城为敌。

周围遍布漫漫黄沙四面都筑起高墙,扼守着必经的商路,尊煌城称得上天下最神秘的地方。

而尊煌城主聂久渊,也是当今世上最神秘男子。永远戴着青面獠牙的狰狞面具,外人从未见过他的真容,甚至连他的年纪也不知道。

传闻他十四岁时,有伙沙盗劫掠良家女子,坏了尊煌城定下的规矩。聂久渊孤身人闯入沙盗的巢岤,杀光了十四名盗匪,并割下他们的耳朵,悬挂在尊煌城门口示众。

传闻他为了得到城主之位,亲手挑断了哥哥的手脚筋络,并在沙漠深处,用巨石砌成座恢弘的牢笼,囚禁了他的哥哥。

传闻他的嫂嫂是个绝世美人,被他圈禁在身边,同车出入同桌用餐。凡是暗中谈论尊煌城主与嫂嫂暗通款曲的人,都被他割了舌头。

血腥神秘的传闻越多,越是能勾起这些深闺少女的兴趣,她们讲得绘声绘色,好像那些传闻都是她们亲眼看到的样。

个满脸艳羡地说:“能嫁给这样的男人,这辈子也值了,只可惜,尊煌城主定是来求娶嫡长公主的,其他人没这个福气了。”

另个不屑地接口:“得了,纯如公主才不想嫁给他。跟这么个残暴的男人同床共枕,岂不是天天要担心自己的红颜薄命。我姨母昨天入宫拜见王后,亲眼看见纯如公主在发脾气呢。”

还没争出个结果来,内官又尖又细的嗓音响起,齐王王后与嫡长公主华纯如,起出现在大殿上。华纯如云髻高耸长裙曳地,如既往地雍容华贵。只是两只眼睛都又红又肿,明显是刚刚哭过。

王后低声安慰了她几句,华纯如才不情不愿地落座,大殿上的气氛时有些尴尬。

齐王落座众人归位,门口的小太监才急匆匆地跑进来禀报:“尊煌城主到了。”

华悠然乖巧地低着头,心里暗想,这尊煌城主果然好大的架子,故意等到齐王和王后都落了座,他才姗姗来迟。

随着齐王声“请”,大殿上无论男女,都伸长了脖子向门口看去,不想错过这位传闻中神秘莫测的人物。

6无奈错嫁

?玄金长袍,裹着凛冽劲风,直扑入朝云殿。

喧嚣跳脱到极致的颜色,在他身上,只觉三分神秘高贵之余,带着十足的自信,俯仰天地逆转枯荣,仿佛世上没有任何事情能脱离他的掌控。

满室煌煌灯火,金银珠玉,霎时失去了光泽,甚至比不上他袖口缀着的麒麟火纹。

门口高悬的琉璃灯,把他的身影投映在地上,拉扯得极度高大,如神袛般令人不敢直视。

身高体态面容这些世俗的标准都变得毫不重要。天神怎么能以俗世的标准品评?

原本想要看清他五官容貌的人,反倒被他的面具摄住了魂魄。青铜打制的面具,铸成上古凶兽的样子。长长的獠牙上,用朱砂抹了重重的笔,原本是为了镇住它的凶煞之气,却反倒看上去更像淋漓未干的血迹。

刚才还在艳羡纯如公主下嫁的女孩子,竟然被这面具吓得“啊”声尖叫,低低啜泣。

那人从眼前走过,华悠然只觉头上的流苏被他衣摆带起的风撩动,甩在脸侧,微微有点疼痛。

“尊煌城聂久渊,恭贺齐王后生辰。”玄金衣袍的男子,在玉阶之前停步。面对齐王,他只不过微微低头为礼。

身后的随从,流水似的抬上四个半人高的雕漆木箱,字排开后,齐刷刷地打开。西域出产的各色珍贵玉石,像沙土样填装在箱子里。未经雕琢的玉石,以原始粗犷的方式,展现在眼前。相比之下,碧玺镶嵌的指环,翡翠凿成的耳坠,越是精雕细琢,越显得苍白可笑。

齐王干笑两声,把眼神从木箱上移开:“尊煌城富甲天下,果然名不虚传。”

隔着面具,看不到表情,聂久渊对这么明显的恭维之词,也不推谢,手指伸,从怀里掏出张金箔:“月牙泉以西三十里的两处玄铁矿,权且当作给齐国公主的聘礼1”

朝云殿里响起片嘘声,玄铁可以用来打造兵器,就是座城池,也未必换得下处铁矿。

王后立刻堆起满脸笑,不住地向华纯如使眼色,示意她别再闹脾气:“城主真是情深意切,聘礼就如此价值连城,婚礼还不知道会怎么隆重呢。”

聂久渊还是不接话,把代表地契的金箔随手甩给小太监,袍摆分,坐在齐王下首专设的席位上。

华悠然收回视线,专心致志地应付面前的菜肴。寿礼用的是珠宝玉石,聘礼却用的是铁,尊煌城主分明是看不起什么公主,可笑其他人只看到铁矿的价值,就厢情愿认定了他诚心求娶公主。

杯盏交错间,齐王频频向聂久渊劝酒,眼睛笑成了条缝。财势滔天的尊煌城主,就要成为齐国的女婿,从此齐国就是名副其实的霸主了。

王后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女眷席里立刻有人站起来,谄笑着向王后祝寿。在片浪潮样的恭贺声中,皇子公主们开始依次上前,送上备好的贺礼。

最受宠爱的华纯如,排在所有公主的最前面,她沉着脸,送上对梅瓶。并不特殊的礼物,立刻被众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炙手可热的嫡长公主,就算送上个白面馒头,也会被人说成“亲农桑重孝道”的。

华悠然已经习惯了排在最后,等到所有公主的寿礼送完,她才端起乌木盒子走到大殿正中:“悠然奉上手绣的富贵牡丹图,恭祝母后千秋康泰。”她尽力不去看那个端坐的王后,想象着早已面容模糊的生母,才能把这句话熟练地说下来。

“哟,悠然也会动手刺绣了,真是少见。快展开看看,绣成什么样子了。”王后仪态端庄,说出的话却刻薄。

“片心意,请母后过目。”华悠然捏紧手指,习惯了,她早已经习惯了。跪在斜后方的妙儿,立刻上前打开乌木盒子,把里面的绣品层层展开2

绣品上飘出的灰尘,呛得华悠然低低咳嗽,抬起袖子遮住半边脸。东西她是看过的,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只是幅再普通不过的牡丹图。

完全展开的刹,朝云殿里忽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展开的布幔上。妙儿的声音都有些发抖,半是惊恐半是不解地叫了声:“公主”

布幔上没有什么牡丹,而是只振开双翅的海东青,金翅红嘴白颈玉爪,好像随时都要扑出来,用利爪撕碎猎物。鹰眼上镶嵌着珍贵的黑晶石,绣线中缠绕着金丝,针脚细密,绣工精美绝伦。即使宫中最好的绣娘,花上年功夫,也未必绣得出这么好。

华悠然抬起头,被这巨幅海东青惊得目瞪口呆。在木歌的住处,她明明亲眼看见绣品上是牡丹图,怎么会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底布颜色有些发黄,像是久埋地下被泥土沁入形成的。边缘角,还有处火烧的痕迹,刺绣者的落款被烧掉了大半,乌黑破损的缺口处,只能依稀辨认出个“洛”字。

离得最近的华悠然,把这些细节看得清清楚楚,只觉阵寒意沿着脊背蔓延上来。她在宫外的朋友,有时也偷偷贩卖些来路不正的东西。这发黄的泥沁颜色,分明是深埋墓岤中多年才会有。这幅海东青图,难道曾经是个陪葬品?

主座上,王后的脸色异常难看,在她眼里,华悠然是在用幅海东青让她难堪。哪有用这种猛禽祝寿的?更加不凑巧的是,海东青正是切小巧鸟类的天敌,而王后的闺名,正是江鸾。

主座旁边,道凛冽的目光,从青铜面具后射出,利剑样直盯在那幅海东青上。

“来人,把这目无尊长的东西拖下去,送到暴室好好反省!”王后气得手直抖,“把这幅东西,拿下去烧了。”进了暴室,不管你是公主还是王妃,都要活活脱去层皮3

殿外候命的侍卫,听到王后的吩咐,立刻冲上来押住华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