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尘长老自从听了鹧鸪哨做搬山道人的原由和这番经过,便已打定主意,一者因为救人出苦海乃是佛门宗旨,既然知道了扎格拉玛部落的秘密,便无袖手旁观的道理;再者是爱惜他身手了得,为人坦荡,并没有隐瞒灯灭鸡鸣同时才扒到敛服的细节,在这个人心不古的社会里,当真是难能可贵,自己这一身分金定穴的秘术,尽可传授于他。

虽然凭鹧鸪哨的身手,即使坏了这些摸金行规,取走这套敛服易如探囊取物,但是道上的人最看重信义承诺,把这些规则看得比性命还要来得金贵,鹧鸪哨这样的高手,更是十分珍惜。倒斗的名头本就好说不好听,如果再失去了赖以生存的规则,那么就会沦落成民间散盗一样的毛贼。

扎格拉玛部族的后人们发现的就是这样一件记录着重大事件的青铜鼎,当年商代君主武丁曾经得到一只染满黄金的玉石眼球,据说这只玉石眼球是在一座崩塌的山峰中找到,同时发现的还有一件赤袍。

而且我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最近财源滚滚,生意做得很红火,我们从陕西抱回来的闻香玉原石,卖了个做梦都要笑醒的好价钱,又收了几件货真价实的明器,几乎每一笔,利润都是翻数倍的。然而一想到孙教授的话,就觉得背后压了一座大山,喘不过气,每每想到这些就忧心忡忡,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致来。

孙教授听罢,叹息一声说道:“我和老陈是老相识了,沙漠的那次事故,我也有所耳闻。唉,他那把老骨头没埋在沙子里就算不错了,我想去北京探望他,却听说他去美国治病了,也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了。当年老陈于我有恩,你既然是他的熟人,有些事我也就不再瞒你了。”

胖子在我身后说道:“老胡,刚才我脑子里光想着那幽灵冢里的人面,突然瞧见你后背,长出这么个圆形的印记,就错以为是张脸了,现在仔细来看,你还别说……这真有些像是咱们在精绝古城中见过的那种眼球造型。”

我听大金牙也如此说,觉得古怪,便走近两步,在洞口前用鼻子一闻,一股浓烈的牛奶混合着可可的香甜之气,直冲脑门。闻了这股奇妙的味道,身上的伤口似乎也不怎么疼了,精神倍增,浑身上下筋骨欲酥,四肢百骸都觉得舒服,禁不住赞叹道:“他奶奶的,真他娘的好闻,这味道……简直就像……就像他娘的天使之吻。”

胖子问我道:“老胡,这也是那驴日的幽灵冢的一部分吗?”

这种大蜘蛛我在昆仑山见得多了,背上生有如此酷似人脸花纹的极为罕见。当年当兵的时候,在昆仑山的一条大峡谷中施工,先是有一名兄弟部队的战友离奇失踪,随后在峡谷的深处,我们挖出了一个巨大的蜘蛛巢。士兵们哪见过这么大的蜘蛛,好在部队的军人训练有素,临危不乱,用步枪和铁橇把巢里的三只大蜘蛛尽数消灭,最后在蜘蛛巢的深处,发现了那名遇难者的尸体。他被蛛丝裹得像木乃伊一样,身体已经被吸成了枯树皮。

我对胖子说道:“刚才那声音倒不像是从石椁中传出来的,我分明是听到从石椁后边发出的声音,再说这……”

经过大金牙的提醒,我方知其中利害,险些又落入另一个更加恐怖而又难以琢磨的境地,我对大金牙说道:“金爷说的是,咱们应当先想法子回到唐墓的冥殿,在冥殿或者盗洞口附近,确定好了安全的位置,然后再杀掉这两只惹祸的大鹅。”

胖子问道:“鬼和幽灵不是一回事吗?老胡你到底说这是谁的幽灵?”

大金牙见我半信半疑,便补充了几句:“如果这附近能找到一些鼎器,或者刻有铭文的地方,那便能进一步确认了。”

这人脸似乎是石椁上的装饰,刻得五官分明,与常人无异,只是耳朵稍大,双眼平视,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虽然只是张石头刻的人面,却说不出的怪诞而又冷艳。

我见在这杵着也瞧不出什么名堂,便取出一支蜡烛,在冥殿东南角点了,蜡烛的光芒虽然微弱,但是火苗笔直,没有丝毫会熄灭的迹象,我看了看蜡烛心中稍感安心,招呼大金牙和胖子去前殿瞧瞧。

我对胖子和大金牙说:“你们别慌,这四条盗洞,三条都被挡住,还有一条应该是通向唐代古墓的冥殿之中。另外看这周遭的情况,建鱼骨庙打盗洞的那位摸金校尉,一定也是在进了冥殿回来之后才被困住,咱们现在还没见到他的尸骨,说不定他已经在别的地方找路出去了。究竟如何,还得进那冥殿中瞧瞧才有分晓。”

我们三人忍不住心中一阵狂喜,急急忙忙地把东西都搬到洞口后边。我打开狼眼手电筒向里面照了照,洞口的直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胖子爬进去也有富裕,但是他这体形在里边转不了身,倘若半路上想退回来,还得脚朝前倒着往回爬。

胖子问道:“这地方不挺好的吗?风刮得呼呼的,风水的风是有了,嗯……就他妈有点缺水,再有条小河,差不多就是风水宝地了。”

没想到一问这话,老头老太太都落泪了。这间屋本是他们独生儿子住的,十年前,他们的儿子进盘蛇坡找家里走丢的一只羊羔,结果就再也没回来。村里人找了三四天,连尸首也没见着,想必是掉进土壳子陷空洞,落进山内的迷窟里了。唯一的一个儿子,就这么没了,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了,这些年,就靠同村的乡亲们帮衬着,勉强度日。

大金牙听说要去倒斗,也很兴奋。他眼红这行当很久,但是每到春天就犯哮喘,从来都没真正参加过倒斗,而且他生意上往来的那些盗墓贼,都是些个在农村乱挖乱掘的毛贼,挖出来的也没什么太好的东西,大金牙恨不得自己也亲自出马干上一回大活,但始终没有机会。这时正是夏末,他的病是一种过敏性哮喘,这时候不太容易发作,又有我和胖子这两个实习过多次的摸金校尉在,更是有恃无恐。

老刘头道:“多大个?我这么跟你们说吧,当年我在河边看见过一回,那年水来得快,退得也快,加上这古蓝河道浅,把一条半大的铁头龙王搁浅了。那时候还没解放,好多迷信的人想去把龙王爷送回河里,还没等动手,铁头龙王就一命归西了。人们都在河边烧香祷告,那真是人山人海,盛况空前啊,我就是跟着瞧热闹看见的。”

大金牙又问道:“此中奥妙真是无穷无尽,胡爷您说这龙脉真的管用吗?想那秦始皇千古一帝,他的秦陵风水形势一定是极好的,为何只传到秦二世就改朝换代了?”

胖子说:“老胡你说咱俩投点资开个店铺怎么样?收点古玩明器去卖,说不定干好了就省得倒斗了,倒斗虽然来钱快,但是真他妈不容易做。”

船老大给那女人跪下:“大妹子啊,你怎么敢在船上说这种没有高低的言语,现在再说什么也晚了。你这话让龙王爷听见了,龙王爷等着你把娃扔下河里呢,你要不扔,咱们这船人可就全完了,你就行行好吧。”说完就动手去抢那女人抱在怀里的孩子。

那孩子是女人的亲生骨肉,她如何舍得,一边哭着一边拼命护住小孩,抵死不肯撒手。但是船老大是常年跑船的粗壮汉子,一个女人哪里抢得过他,只好求助周围的乘客。

船上的乘客人人面如死灰,都对此无动于衷,大伙心里都明镜似的,这孩子要不扔到河里,谁也甭想活,还是自己的性命要紧。这孩子虽然可怜,但是要怪也只能怪他娘,谁让她在船上胡言乱语,当真是咎由自取。一时间众人纷纷回避,没人过去阻拦。

了尘长老见那船老大要把三四岁的孩子扔进河中,心中不忍,就想同鹧鸪哨出面阻止,这时从人群中抢出一人,拦住船老大。鹧鸪哨仔细一看,拦住船老大的人原来是那个美国神父。

美国神父举着《圣经》说:“船长,以上帝的名义,我必须阻止你。”

若是旁人伸手阻拦,早被船老大一拳打倒,船老大见是个洋人,也不敢轻易得罪,但是船身在河中打转,随时可能会翻,便瞪着眼对美国神父说:“你别管,这娃不扔进河里,龙王爷就得把咱们连人带船都收了,到时候你那个黑本本也救不了你的命。”

美国神父却待分说,被一个红鼻子矮胖的俄国人把他拉开:“托马斯神父你别多管闲事。这些古老东方的神秘规矩,很古怪,他们要做什么就让他们做好了,反正只是个中国小孩,否则这条船真有可能翻掉。”

美国神父怒道:“安德烈先生,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会说出这种话,在上帝眼中人人平等,只有魔鬼才会认为把儿童扔进河里喂鱼是正确的。”

船老大趁着美国神父和那个叫作安德烈的俄国人互相争执不下的机会,抬脚踹倒女人,把那个小孩抛到船下,女人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了尘长老大惊,想出言让鹧鸪哨救人却已经晚了。鹧鸪哨虽然不想多管闲事,但是事到临头,终究是不能见死不救,还没等别人看清是怎么回事,鹧鸪哨已经取出飞虎爪掷了出去。

飞虎爪是精钢打造,前边如同虎爪,关节可松可紧,后边坠着长索,可以远距离抓取东西,鹧鸪哨用飞虎爪抓住掉落到半截的小孩,一抖手又把他提了上来。

船上的人们看得目瞪口呆,鹧鸪哨刚把小孩抱起来,那些俄国人用五支黑洞洞的左轮手枪,一齐对准了鹧鸪哨的头。

河里的波涛更急,船上的人都被转得头晕眼花,看来这船随时会翻。一众俄国人长期生活在中国,都知道船老大所言不虚,要不把孩子扔进河里喂王八,这船就别想动地方。这时见鹧鸪哨把已经扔下去的小孩,又拉了回来,都忍不住掏出枪,想解决掉这个横生枝节的家伙。

五个俄国人刚要开枪,忽听一阵机枪声传来,众人吓得一缩脖子,四处张望,心想是谁开枪?

鹧鸪哨用口技引开他们的主意力,把小孩抛向了身后的了尘长老,同时从衣服里抽出两支德国镜面匣子,在大腿上撑开机头,“啪啪啪啪啪”子弹旋风般地横扫过去,五个俄国人纷纷中弹,倒在血泊之中。

船上的人们都看得呆了,一个个面如土色,一瞬间杀了五个人,速度快枪法准也还罢了,那一身的杀气,杀这么多人连眼都不眨,真跟罗刹恶鬼一样。鹧鸪哨也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动手把那五个俄国人的尸体都扔进了河里。

不是有这么句话吗,神鬼怕恶人,五个俄国人的尸体一落入河中,那船竟然不再打转,又可以动了,原本开了锅似的河水也慢慢平息下来,鹧鸪哨让船老大立刻靠北岸停船。

船老大惊魂未定,哪里敢不依从,带着众船夫,在河流平缓处停泊,放下跳板。

了尘长老已经把小孩还给了那女子,叮嘱她再不可胡言乱语,否则下次就没这么好运气了。鹧鸪哨知道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五个人,这事闹大了,非同小可,必须离开大道,赶快往人烟稀少处走。临下船的时候,把那美国神父也带了下去,万一碰上军警,这个美国人可以当作人质,而且美国神父和那五个俄国人是同伙,五个俄国人被扔进黄河里毁尸灭迹了,官面上的人找不到他们的同伙,也不好着手追查。

鹧鸪哨同了尘长老胁持着美国神父,落荒而走,好在

这里已经离贺兰山不远,陆路走三四天便到,而且地广人稀,不容易撞到什么人。

美国神父托马斯开始以为自己被两个杀人犯绑架了,不住口地对他们宣扬上帝的仁慈,劝他们改邪归正,尤其是那老和尚,长得慈眉善目,想不到这么大岁数了还做绑票的勾当,不如改信上帝,信上帝得永生。

走了整整三天,托马斯发现这两家伙不像是绑架自己,他们不停地往西北走,好像要赶去什么地方,动机不明,便出口询问,要把自己带到哪去。

鹧鸪哨告诉美国神父托马斯:“你被那些俄国人骗了,看他们携带的大批工具就知道是想去黑水城盗掘文物。他们听你曾去过黑水城,而且见过那里的财宝,就想让你引路,到了目的地之后,肯定会杀你灭口。我这是救了你,你尽可宽心,我并非滥杀无辜之人,等我们到黑水城办一件事,然后就放你走路,现在不能放你是为了防止走露风声。”

美国神父对鹧鸪哨说道:“快枪手先生,你拔枪的速度快得像闪电,真是超级潇洒。我也发现那些俄国人有些不对劲,他们说是去开矿做生意,原来是想去挖中国的文物,不过现在上帝已经惩罚他们了。”

鹧鸪哨问那美国神父,让他把在黑水城遗迹见到佛寺的情形说一遍。

美国神父托马斯反问道:“怎么?你们也想挖文物?”

鹧鸪哨对这位神父并不太反感,于是对他说:“我需要找一件重要的东西,它关系到我族中很多人的生死,这些事十分机密,我就不能再多对你讲了。”

美国神父说道:“ok,我相信你的话。前几年我到黑水城遗址,走在附近的时候,踩到了流沙,当时我以为受到主的召唤,要去见上帝了,没想到掉进了一间佛堂里,那里有好多珍贵鲜艳的佛像。因为要赶着去传教,没有多看就爬出来走了,现在再去,也找不到了,不过那个地方,离黑水城的遗址很近,有六七公里左右。”

美国神父的话印证了鹧鸪哨的情报准确,看来黑水城通天大佛寺埋藏得并不太深,只要找准位置,很容易就可以挖条盗洞进去。

传说黑水城通天大佛寺,供着一尊巨大的卧佛,佛下的墓穴修了一座玄殿,准备用来葬人,后来被用作秘藏西夏宫廷的奇珍异宝。鹧鸪哨这次的目标,就在那里。

黑水城的遗址并不难找,地面上有明显的残破建筑,一座座佛塔都在默默无闻地记录着这里当年的辉煌壮观。三个人抵达黑水城的时候已将近黄昏,远处山峦灰色的轮廓依稀可辨。

矗立在暮色苍茫中的黑水城遗址,显得死一般寂静,似乎死神扼杀了这里所有生物的呼吸,荒凉寂静的气氛,让人无法想象这里曾经是西夏一代重镇。

了尘长老是个和尚,鹧鸪哨曾经一直扮作道人,美国人托马斯是个神父,这一僧一道加一个神父,要去黑水城附近寻找西夏人的藏宝洞,连他们自己都觉得这实在是一队奇怪的组合。

在黑水城附近,三个人静静等候着清冷的月光洒向大地。这里是西北高原,空气稀薄,天上繁星闪烁,数量和亮度都比平原高出许多倍。

了尘长老抬头观看天星,取出罗盘,分金定穴。天空中巨门、贪狼、禄镰三星劫穴,均已端正无破,辅星正穴如真,吉中带贵,唯独缺少缠护,地上的穴象为蜻蜓点水穴,片刻之间便已找准方位。

了尘长老测罢方位,带同鹧鸪哨与美国神父借着如水的月光前往该处,指着地上一处说道:“通天大佛寺中的大雄宝殿,就在此处。不过……这里好像埋了只独眼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