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可以理解,我们这边底蕴怎么说都比东北要深厚,咱们剧团在国内也可以说是首屈一指,这个徐派还有尹派、范派都是工小生,我们都有的!你知道,她们现在都是国家一级演员嘛,这在全国范围内都是有数的,还是梅花奖得主!到底还是师从名家的缘故,照我看……”

当年他也拼了命想上小学,洪辰也豁出去自个儿,想尽法子帮韩耀攒学费。可是等学上成了,看到和品到的却跟心里畅想的一点儿不一样。“上学”,就等于争别人的小人书,在野地烧耗崽子,石台上打乒乓球,分地干农活,写大字报。耗了十好几年,一根儿毛没学到,整天交着学费扯王八犊子。

张容年年回奶奶家都兴高采烈,撒欢儿似的往院子里跑,嚷嚷着要吃烤鹅蛋,要上南山抓野鸡,让张父做粘网打家雀。韩耀费劲八力开车回来既是为了不让张杨惦记,也是为张容,孩子一年见不着三两面,想爷爷奶奶想的没法儿,张家爹妈也惦记他们大孙子,所以无论如何得回来住两天。

于是张杨参赛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这话在张杨脑子里过了个弯,哪有轻易不赔钱的营生啊?

张杨没作声,等韩耀欣赏够自家儿子,一杯凉茶也见底了,他放下茶杯,问:“你盖那么大幢楼干嘛?”

张杨曾亲眼看着羊扒子饭馆的胖老板双眼通红,在尘土飞扬中摘下门前幌子,搬离守了八十年的琉璃瓦木楼。从解放前熬到现在的老汤装在大铁桶里,那个香味儿跟着伙计骑的三轮车飘飘荡荡,逐渐远去,消散。

十一万啊!

李老师身体难以掩饰的一颤,顿了顿,低声道:“我把他们领到走廊处理,李嫣趁我们没注意,用指甲油瓶砸张容。”

“快到了,再拐个弯儿。”韩耀单手打方向盘,隔着挡风玻璃和熙攘人群,一指前面不远处的大广场,和广场后高耸宽纵的大楼,“爸以前就是在这儿卸火车,现在这都重修了,早年那楼赶上破烂儿了,跟平房没区别,那个出站口,看见没有?”

“八-九风波”之后,接踵而至的是东欧剧变,苏联解体,社会主义老大哥分崩离析,完犊子了,国内资本主义自由化的风波也没有平息。

韩耀往西屋张望了下,凑到张杨身后,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咋不高兴了?”

洪辰挑眉,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着附和:“嗨,混饭吃。狗鼻子不灵还寻不着剩菜呢,你说是吧哥们儿。”

张杨光是这么看着,就仿佛能感受到那片肌肤上温热,坚实的触感。

张杨死气沉沉杵在门边,垂眼看围着他咯咯哒叫唤的母鸡,情绪低落。

月英大媳妇真是个实在人,纯牌的好人,跟张婶儿俩人你一句我一嘴,不光教张杨怎么伺候孩子,还给孩子喂了奶水。

车子驶去,扬起一阵尘烟,张杨紧着转身往门边跑了两步,正伸手摸钥匙,就听身后有人喊他。

张母开始坐等儿子往家领对象。

炕洞大柜里藏得钱,一部分让张杨拿到银行存成死期,另一些按个人最大限额买了国债,最初倒烟赚的第一笔钱还在农行存着活期,想留着以后用,目前还没动过。现在炕洞里剩下得不多,张杨没告诉他还有多少,问:“你要干嘛?”

男人握住韩耀的手上下晃:“你好你好,您姓韩是吧。我老曾。我们这也才来,没等多长时间。就是……诶不是我说,你们对面那老娘们儿唱歌实在太他妈不中听。”

而无所事事的日子还在持续,直到八八年初夏。

况且,剧院总是这些剧目,翻来覆去,留不住观众,而电视和广播普及,生活丰富起来之后,在北方还是土生土长的二人转和热闹的大秧歌更吸引人,除非是热爱戏曲,否则人们更不愿意用听戏打发时间了。

韩耀进屋,笑着搂了他们的肩膀一把,拿户口走了。

张杨强扯起笑容:“是这么回事儿,我韩哥不干家具店的买卖了。”

“仓子里少东西。”韩耀道。

大院门前围满了人,一帮小年轻穿的破破烂烂,扛着双卡录音机在他家大铁门前蹦跶,动作僵硬诡异,街坊邻居都围着看,指指点点。

晚上铺被要睡觉了,张杨抱着桃酥捏爪子,忽然想起这事儿,跟韩耀说:“哥,我们老师让把户口弄省城来,挂在剧团。明天放假回家,你跟我回去不?我妈给做好吃的。”

周围终于静了,人们围着幕布看的入迷。烧烤摊子的老板熄灭炭火,在邻桌搬了个小凳子也坐去帷子边上。

韩耀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张杨原本高兴着,心里却突然扭曲着难受了一下,刚才抱着苏新那种愉悦的感觉几乎瞬息消散。

韩耀于是不吭声了,一大只狗熊窝在炕上喘粗气。

张杨:“崔健是谁?”

三月下旬,韩耀回省城,下火车了没着急回家,而是顺道去城边地区绕了一大圈。用五天工夫搜罗回二三十个木匠,连带一批小学徒,共有六十余人。都是事先测试过手艺才带回来的,学徒也按照手艺分出等级。

俩人边走边聊,看看去年街上新建的居民楼,修路之后移来的榆树,听韩耀讲讲伪满时期的老建筑。这个城市在分秒中日新月异的变化着,张杨甚少有空出来溜达,每天看见的不过就是四条街一带,剧团周边,今天走过大桥放眼一望才发现,早已经变得大不一样了。

夏天那时,韩耀用麻袋在墙角围起个棚子,管子接上水龙头用铁丝悬挂在上面,能当喷头凑合着冲个澡,也挺好。入秋天凉之后,他们通常都到春海澡堂去洗浴。

张母瞪眼,刚要呲他,张父在桌下碓了老婆子,让她别说话,问他老儿子:“咋不着急?二赖子,吴家春荣都结婚了,你不眼馋啊?”

张杨大惊:“年初一摆娘家宴?”

张母晨起就吃了饭,张父后半夜起身赶车去县城,出门前也吃了碗面,现在日头才上升,他还不觉得饿。于是,就给韩耀和张杨一人盛一海碗宽面条,肘子肉酸菜的卤汁儿,香气四溢。张父摆开炕桌,端出腌好的小

韩耀展开褥子:“来睡一觉,还难不难受了?”

兴。

以后他的关系网中能有几根线是结实的,如果有一天他真掉进泥潭爬不出来,别的线断了,这几根线能兜住他,就能救他一命。

八里铺派出所办迁出证跟在四条街办准迁证一样顺利。

“涂牙膏吧,涂上就不痒了。”张扬说着,去外屋架子上翻找,却到处找不见,明明刚才刷牙就放那儿了啊。

商量,当即便敲定下来,这算是给以后的生意铺开一条便捷的畅通路。

韩耀:“……”

韩耀叼着烟哼道:“用不用驾照老子也不考,会骑就行,骑不死人。”

张杨不懂银行存钱的套路,扒着韩耀给他讲,当听说了存折的种种好处,尤其是存钱得利息后,立马就对银行刮目相看,要求韩耀也给他办一张存折,把他攒的钱都存进去。

然而他们只歇了没一会儿,疲乏还没解,灶台上的大锅开始呼呼地冒热汽,把铁锅盖顶的咯噔响。

“那是。”

六个月时间,他攒下一块钱,算上韩耀拼命捡煤核,给人推磨的工钱,夏天临近时终于凑够了费用。

韩耀让张杨在礁石上的林子边等着,他来回往外搬,连带清点数目。

张杨了然,斜着眼睛撇嘴:“啊……我明白了,怪不得你不着急,我还以为你特意领我溜达着玩……”

老人笑道:“亲哥俩儿挺好,挺好。”

如果中途补不上座票,他们就得在人山人海的狭窄过道里挤上五十多个小时。

点钱的时候周围全是人,有几个小混子也凑过去看。这会儿韩耀拿着钱独自走在路上,他们心里动了歪心思,偷摸跟在后边,见他走进无人的巷子就围上来张牙舞爪的威胁要钱,被韩耀随手抄起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