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里之间互相都熟识,月英正听张婶说,隔壁小杨子冤大头的领回个小娃,紧接着就听见院子里孩子哭得惨,于是俩人急忙从墙头喊他。

张杨道:“我打车回家。”

但张母可没忘从前难熬的生活,对于她唯一的老儿子,张母是不希望他也要“守得云开”,只盼望儿子的婚姻直接就是“见月明”。

韩耀三两口喝完米汤,嗤了声:“他们怕个屁,现在凡是手里有额度的都倒,大到火车皮,小到暖壶胆,谁都觉着要抓也是拿别人起头,真抓也连起来一大片,从上往下谁都别想好,你说他们怕啥。现在满省城有几个人能买着计划价的东西,全他妈官商勾结,一个豆包在他们堆儿里滚一遭,三毛钱能他娘的涨到三块。”

没过多久,道路两侧店铺也陆续开张,路上的自行车和人潮来来往往,这时,摩托车的马达轰隆声渐近,一道车影飞驰而过,开出十多米又轰隆隆拐回来,停在报摊前。

不过明眼人毕竟是有,韩耀的雄厚资本摆在这儿,跟局子的关系放在这儿,现在无非是看韩耀想不想干事业,而不是他以后还能不能干得起事业。目光短浅之人只看眼前,不顾长久,更不顾情面,这就活该他们一辈子给人踮脚。

苏城摇头,缓声道:“比那远多了。这不是预备赶在元旦之前,我和晓云,还有我们两家爹妈,七口人,一起搬去北京。”

焕超踢开边上蹲着哭得直抽的小年轻,走到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一沓图纸递给韩耀,给他讲了抓捕过程。

陈晓云手上编着小毛衣,随口跟张杨掰扯最近剧团的一些事儿。陈晓云生产之后再没去剧团演出,一直在家照顾孩子,苏城前些天跟她说,剧团收益从年初就不太好,北方爱听戏的老百姓越来越少,有几个演员走了,陈叔想找一批杂技演员回来,希望能迎合迎合观众的口味,好歹年底多赚一些给大家分红。

身披警服,脚丫子还套着大拖鞋的壮硕男人就是焕超,摇头道:“真他妈够狼心狗肺。”他跟老姜说:“你知道大韩给他们多少工钱么?”

韩耀成天在边上看,愣是看不出哪里懈怠,但出产家具速度和质量不如从前,这是在眼前明摆着的事儿。本来以为他们干劲儿退了,韩耀还给集体涨了工钱,但效果还是不行,木匠们纷纷表示图纸难,费工夫,需要时间研究。韩耀不懂行,想想觉得木匠说的倒也有道理,便也不再多催他们。

狗熊的示好总是十分笨拙,但确实牟足了劲头。曾经不能表现出的情绪,现在终于没了顾虑,也名正言顺了。

张杨紧绷的嘴角松了,下意识的觉得高兴:“嗯,我也不羡慕。”

张杨小外甥女的名字早想好了,陈晓云给起的,叫苏新。取“去旧迎新”的意思,一家人都希望这孩子未来能跟他们的人生不一样,一切都是崭新的。

农村人家一般在夏天孵小鸡,如此到了天寒地冻时,鸡崽经过半年也壮实了,不会冻死。孵鸡蛋需把炕角烧热乎,下边垫一层厚棉垫儿,摆放好受仔的种鸡蛋,再在上面盖一层薄棉垫儿。

韩耀听见秦韶说话,哼哼笑了两声,对“臭不要脸”这个词不置可否。站在秦韶身侧的张杨倒是从这词儿联想起不痛快的事了,从鼻孔不屑的嗤出口气。他把秦韶的头掰向对街,让他由近及远九十度巡回,再掰回来,面无表情道:“看见没有?我们这不算不要脸,他们那样才叫真·不要脸。”

张杨道:“楔的老结实了。七七年的东西用到现在没变形,不比省城木匠着急忙慌赶出来的质量好千八百倍啊。”

元宵节的夜灯火璀璨,半黑天时,家家户户放了烟花,会在门前摆出一排蜡烛或油灯,用纸板挡风,有些则藏在雪坑中,引入大道,在省城的大街小巷汇聚,蜡油滴在石砖路边一滩连着一滩,大桥下的河水里也灯光点点,河灯顺流飘向远方。

检查电视柜后面的存折和西屋炕洞里藏钱的大柜。

第二天清早起,鞭炮喜乐闹腾了整整一日,吴家闺女出门子喽,正式嫁去上沟的婆家,从大姑娘变成小媳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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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女人连忙抬起头,脸上立刻笑开了花,鸡扔盆里不管了,双手激动的拍着围裙迎上去,声音都颤了:“艾玛!我老儿子可算回来了!”

韩耀把冻成坨的海鱼和螃蟹拖到门边,和别的东西规整在一处,再把朋友给送的茅台揣进行李包,道:“要不再拿两只野鸡,还能拿得动。”

街坊和他推让,男人二话不说拿起一筐塞他怀里,街坊便也收下了,连声道谢,站到鸟笼里的八哥嘎嘎叫了才挥手别过,随口招呼“以后有空上我家吃饭”之类的话,抱着草筐悠哉的走了。

最先接触得就是警察。

“没事儿。”韩耀倚在屋门边,从大短裤口袋里翻出烟点燃,“都不是外人,秦韶也跟你好,不能计较这些。你这么一弄,他们反倒不自在。”

韩耀驾起一条腿坐在炕沿上,俯身看趴在铁丝笼子上睡觉的小松鼠,用手指拨弄它的小爪子。

韩耀了然,挑唇一笑,朝斜刺里一扬下巴,“那边儿。”

韩耀直接从巡视员身边儿走过去,还悠闲的吹口哨,把人巡视员都给糟一愣,在游客的注目下泰然自若的拍干净身上草屑,蹭掉鞋底粘的大泥巴,到林子口截住鬼鬼祟祟的张杨,开始兴致勃勃的参观公园。

不过,现在已经不同于以往。

七十万块钱的收入,韩耀不敢全存一起,太惹眼,容易招人来查。他在农业银行新开了五本存折,算上原来一本旧的,将钱分批存好,留两万在手头备用,存折拿回家,还藏在原来那个藏钱的铁盒子里。

当年二十出头的韩耀到火车站卸货,年纪轻轻凭的就是一身蛮力,不懂卸火车其实也是门儿技术活。刚开始仗着身板壮实,干一天活回家也不觉着哪儿难受,就是累而已,蒙头睡一宿,第二天又精神抖擞。直到半年前坐火车倒货,在车上不方便活动筋骨,要么窝一天,要么站一天,脊柱的骨头节僵得一动都嘎嘣响,而原先身上积攒下来的毛病,也因为一勤一怠的折腾而开始显现出来。

洪辰听见后面的对话,无奈道:“这小自来熟,真难整。”

俩孩子是同岁,开裆裤的年纪就滚成一堆,会走的时候手牵手,会跑的时候并排跑,一起玩耍一起撒野,一个被欺负了挨揍了,另一个拼了命的扑上去帮忙,并且他们的性格又互补,还都很聪明,有心眼儿,想事情能想到一块去,都最喜欢跟对方相处,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都不如他们关系紧凑。

后头背大包的男人都让张杨逗笑了,扑哧一声,胳膊肘碓了下后头那人,朝前一挑下巴,示意你看,后面排号的一个传一个,全往前瞅张杨,憋不住乐,就连坐着往地上扔钱砖的男人都笑了。

这人不排除是故意支支吾吾不想说清楚,毕竟这货源多一个人知道,他以后就可能少赚一笔钱。那意思可能就是:看在情分上,我把能说的全告诉给你,其余的就看你自己能不能寻摸的到了。

韩耀将剩下的那半个大粽子塞进嘴里,嚼了两口抻脖子咽下去,低声咒骂:“操……这味儿是挺恶心……”

吃完早饭,韩耀先骑车驮着他去剧团请假。老金爷子很严格,随便找理由请假非但不允许,还会因为偷懒而挨板子。

周围看热闹的也喊,拿钱啊,咋的都这样还想赖账啊,挺大老爷们儿咋还脸皮长后鞧上了呢。

张杨问:“带着这些回来做什么?”

张杨也高兴,“明天能多做几个菜,好好吃一顿像个过年样儿。诶哥,要不……咱再去买点儿?”

服装区挂着的大衣各式各样,有些里头添的棉花和鸭绒,很厚也很软和。张杨的两件冬衣是家里缝了又补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里衬用碎布头绷在一起,连块完整的布都算不上,棉花从开线口往外漏,里面剩下的只有薄薄一层,风雪一刮直接能透到身上,湿冷冰凉。

熬过百般折磨的白天,张杨晚上坐电车也不能像前些天那样打盹,怕睡死过去耽误下车,好不容易强睁着眼皮爬回破屋,直接往炕上一倒,不脱棉衣不洗漱,晚上饭也省了,歪头就呼呼睡。

韩耀只是笑着答道:“不怕,我不出一分钱,只出力气。他要能从我身上骗出个屁,老子都算他能耐的。”

张杨僵直的身体猛然一颤,不答也不动。往前一步就是明亮的走廊,他却迟迟迈不动脚步。

,听谁说话都像播音员,就我自己像推车卖大碴粥的。”

大街上,一辆破木板倒骑驴一路狂奔,后头扬起阵阵尘烟,惹得道边猫嚎狗跳,路人纷纷侧目,不忍直视。

韩耀有其事道:“那你还真没少挣。”

张杨爬到韩耀身边,韩耀抻开棉被,把两人罩起来。

张杨偏着头想,感觉不懂,又好像有些懂。

而建设与繁荣又不冲突。

老头吃了口菜,看他那副表情心里就明白了,笑道:“怎么,觉得越剧不好听啊。”

苏城也闹不明白这算怎么回事,心说这老头是不是吃错鸡瘟药失心疯了,边拉住张杨道:“你别怕,陈叔是好人。”

结果韩母跟他大哥一听,立马就哭天抢地的作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