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说话,他俩这张小破桌子就像是从熙攘中间特意隔出来的一个四方格。

苏城激动的霍然起身,苏母和陈母紧忙聚到门边,“哎呀生了生了!我大孙儿啊!”

瑞雪兆丰年,张杨过滤掉对象那句换,高兴地想,今年年成肯定错不了。

于是趁着他们这趟来店里看过,觉得生意正经红火,韩耀便说了入股提成的意思,说是张杨提出来他觉得可行,所以大家伙儿商量商量。

当然,钱也让这些木匠挣了满钵。

俩人盖着蒸热的浴巾一直躺到傍晚,到澡堂子对面喝了碗鸡汤豆腐串,回家放下埋汰衣服和澡巾香皂,给桃酥拌食,再出门吃晚饭。

“咋不能。”韩耀一本正经道:“就说你二姨旧病复发了,你赶回去伺候她过完年。”

张杨严肃的说,姜容香那姑娘是私下来的,没通过父母也没有正式媒人,谁也不知道她偷摸给自己相门户。既然别人不晓得,他怎么就毁了大闺女的名声。再者,这事儿他根本不知道,哪有给人做媒连牵线都没知会一声,直接就给弄一起相起来了啊。

韩耀握住张杨的手腕,轻轻摩挲两下,忍不住掌心收紧。

张杨使劲擤鼻子,抬眼就见桃酥从韩耀的前衣领伸出脑袋,耳朵抵在狗熊下巴颏上,一上一下四只眼睛同时瞅着他,忍不住乐了,皱起鼻子,用棉袄袖子乎撸了把脸。

韩耀刚钻进被窝想补觉,让他一嗓子吓得虎躯一激,继而想起来,回张杨老家的车票是二十九晚上的硬座,这可不就到眼前了么。

小娃听得懵懂,掰手指头纳闷,咋有这老些九呢?

果不其然,不出一个月就有人来查郊区仓库,不过动静闹得不大,只是十来个警察趁大半夜卸货的时候把他们堵了。

韩耀攀上缠藤架子剪了十几串成熟的葡萄,装筐里给搬上车,再把松鼠拎出来交给秦韶,告诉他:“你愿意养就养着,不愿意养就找个大松树林放生。”

张杨忙跑过去,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小手巾递给他,“快擦擦。”

今儿晚上,洪辰和秦韶一路飙过来,颠簸的够呛,找韩耀的新住址还找半天。韩耀一寻思,这俩人晚饭肯定没顾得上吃,于是也不让他们进屋坐了,大门一锁,先去大胡同吃顿饭,给他们歇气解乏。

“成功。”韩耀低声道,鼻梁贴在张杨侧脸上。

苏城大咧咧的摊在八仙桌上,叹气。

张杨:“卖出多少?”

韩耀实在乏了,没张杨那么些讲究,不管埋汰不埋汰,直接脱了衬衣,光膀子往草席上一倒,躺平了叹气:“可算到家了。真他妈累挺……”

洪辰和小韶分别驾驶一辆货车,货车前往潮州市区,由等在那儿的四名司机接替轮班往北开,而洪辰他们则坐进一辆面包车,跟着货车后面进入国道。

这话说完,另一个却笑了,道:“他家确实不愿意养活,可要是洪嫂主动领走给养活,你信不信,我给你打包票,等孩子大了长得好,他家都得哭天抢地的往回要,还得泼洪家一身脏水,说他家抢人儿子。”

最前面的光头从半人多高的厚布包哗啦啦倒出数不清的十元大团结,一沓一百张,像小山般堆砌在长条大木桌一侧,一沓一沓往地上扔,边扔边数,居然从一数到一百!桌底下蹲坐着两个女人,手指沾唾沫啪嗒啪嗒飞快点钱,点完一沓就随手推进木桌另一侧,用木板压着,而那块木板下已经垒砌的钱砖至少有二百多沓,再算上后边儿排队的这些,一晚上就地批发走私烟能赚至少几十万!

韩耀这人装相装得最好,他一脸真诚的骗人,谁也看不出他是拿话哄人,再加上小酒一喝,小嗑一唠,三两下就把烟贩子拿下,对韩耀说货源在台州的什么什么地方。

“是么。”韩耀给他换了咸味葱花卷,“别吃了,吃这个。”

尤其是现在韩耀身边没有别的人能照应,只能是张杨一路盯着,在后头扯着他,提醒他悠着点儿干,别瞪俩眼珠子往坏事里扎,这样才算万全,才保险。

韩耀这辈子从来不怕吃亏,唯一恨的就是有人坑他。老子心甘情愿让你坑的不算,你他妈敢跟我玩儿路子,老子就敢跟你死磕到底。我他妈就算不能揍死你,也绝对不会让你从我身上坑走一根毛。

经过一个春天的奔走,张杨发现,倒货其实并没有原本设想的那样时间急迫。韩耀一般白天下车送货,送完马上就坐下一趟车出发;但倘若半夜里回家,就能住上一天一宿。张杨得空了,会买站台票去火车站接送,看着他上车,或者帮他把沉重巨大的包袱弄回家。

脚下的城市一年后会是什么样?十年后,二十年后呢?整个国家跟着一起变又该是什么样呢?

跟韩耀睡在一起,张杨就跟有了仰仗似的,前几天脑袋里乱窜的事情都消散了,一直睡到下午五点,连梦都没做。

小孩儿自己在家烧炕,别再把火墙引炸了……

韩耀之所以在家,是因为,他已经不再卸火车了。

老头气得直拍桌子,震得茶水都晃荡出来,洒在桌面上,“啥叫唱不来?谁下生就知道自己啥做的来啥做不来啊?条子再正也得学!我要不是看准你,我一天天拎着一把老骨头渣子折腾啥啊我!!”

张杨疑惑,就听他道:“这三年王兰英过得是什么苦日子,无依无靠,就靠养蚕整点儿家用,可是给一个死人做周年,桌上有肉有酒啊,自己平时都没钱买这些东西,现在买来给丈夫上供。要不是这样,何文秀怎么能感谢她情意长呢。你想想,舞台上就一个背景画,也没真把那几碟菜摆出来,何文秀不唱,你让观众怎么知道这些,要不你变成菜碟躺地上?”

把信纸压在炕席底下,张杨握着一摞粮票开始兴奋的坐不住凳子。自己手里攥的是粮食啊!下午韩耀放工回家,一推开门就见张杨张牙舞爪冲过来,“大哥!看!”

“不早说,差点儿就给你泡了。”张杨把两张五块钱翻出来放炕上,忽然心里一闪念:韩耀赚得比自己多,那他的钱都藏在哪儿了?

张杨跟张母一样最烦过家不利索,一听这话立刻不乐意了:“那还是被么,谁家正经人盖那么埋汰的被?你也不怕虫子在你身上下崽儿,烧了干净,不然说不定哪天满炕都得是虫子。”

张杨盘腿坐在炕上,脊背挺得溜直,还沉浸在刚才被带动起来的高涨情绪中,感觉自己正也穿着笔挺的军装站在队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