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丰小说网 > 涛声依旧 > 38老家年夜【捉虫+微修,新章晚上八点之后更新】

葱白和淡豆豉煮的热汤,碗里飘着姜末,张杨蔫巴巴盘腿坐在炕梢,咕咚咚两三口喝光,捂棉被一宿睡到天亮,发出一身汗后好了不少。大狗熊在边上给他压着被角一整夜,天泛亮之后再试体温,还有点儿低烧,但起码看着有些精神头了。

“因为小燕子去南方过冬了呀。”张杨仰着好看的嘴角说。

他没有给他们提供货源,而是单独给他们设立了一个不同于小本批发的“货源”。韩耀跟他们处熟了关系后,佯装信任的将成本价适当提高告诉给他们,然后让这些人在自己这里进货。韩耀的成本是一条五块,卖给他们一条十块,比南方大部分货源便宜多了去了。这把这些人打发的乐乐呵呵,并且还觉得韩耀为人挺仗义,毕竟都只是为了便宜货源,韩耀到底“牺牲”了给他们提供出来,很多人还因为这事儿跟韩耀处出了交情,这也是韩耀在生意路上的第一批人脉。

洪辰看他脚不沾地的都觉得不好意思,不停拦他:“别忙活了,赶紧歇着去吧,整得我以后都不敢来了。”

秦韶也不知道怎么就跟张杨看对了眼,进口梅花手表从口袋里掏出来就要往他手腕上带,张杨不要他就不乐意。手表就这么几种牌子,张杨知道梅花表非常贵,他原本是说什么都不能要的,但秦韶非常坚持,扯着张杨的胳膊不放,闹得店家都没法杀狗了,张杨只得道谢收下礼物,人情也只好放到以后再说。

搬到城西之后,张杨除了四条街以外,最熟悉的就是大胡同夜市。

韩耀不管那么多,想也不想矫健的一跃而下,运气不错,正好踩在马兰草堆上。缓冲站稳后眯眼环视四下,能在树木缝隙间望见树林外街道边的熠熠灯火。

七月初,苏城和陈晓云两口子来新家做客,都不住口的称赞。吃饭时,陈晓云还笑着说,喜欢的不想走了,决定了,以后就赖在你家。

韩耀找仓库加上搞批发只用了一整天,张杨比他更利落,拾掇包裹只用俩小时。

洪辰轰开油门,最后回头跟外面说,“走了。你们都回吧,过些天还见面儿呢。”,然后跟着货车缓缓前驶。

洪辰笑着说:“五六年的帮手了,管他叫小韶就行。”

他家俩孩子,同样都是儿子,同样不费心管教,但大的就能无法无天,小的没做错事都得挨呲喽,大的吃饱穿暖,小的从来在父母面前捞不到一点儿好,什么活都得干。

“不怕。”韩耀握紧他的手,捏了捏,缓声道:“他们怕有人抢货,现在不靠前就没事儿。”

韩耀当时对于走私烟并没有多大的想法,做生意的门道他还在摸索当中,一切有可能成为赚钱渠道的货物,外国酒,磁带,甚至糖精,他都会尝试一把。

张杨闻着直咽口水,韩耀低声问:“饿了?”

他有他的想法。

大下午批发街上挤满了人,卖货的、进货的、过路的全围上来看俩人争辩。老袁舔着老脸撒谎,脸不红心不跳,韩耀瞅他那副死出儿,气得恨不得操刀剁了他。

他想,他哥这么俊这么好的一个人,不能这样糟践自己。

几乎就是一夜之间,粮油店和副食店周围挤满了小摊贩,再往前走两步,斜对面就是新开的露天市场,里头都是自发凑在一起的野集子,赶着驴车挤在一起吆喝。韩耀说先不去粮店,看看市场里怎么个价钱,要是便宜就买。

“嗯。挺好。”

老袁一滞,装傻:“啊?”

在蔬菜品种里根本挑不出一个符合这人气质的。

张杨杵在小屋里,彻底愣了,明明一字一句说的这么明白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却茫然的像听不懂。

“因为啊,虽然何文秀已经是官儿了,可当年那陷害他入狱的张堂还没绳之于法,他此时不能透漏身份,要假借算命让王兰英伸冤告状,就能有机会铲除这恶霸,这是其一。”

朋友,唯独韩耀亦亲亦友。

“有点儿疼。”韩耀俯身就着张杨的身高,让他给轻轻吹气,淌出的眼泪带下来几粒小灰尘,之后就感觉好多了。

为此他还把炕席洗刷了一遍,火墙炕洞的缝隙也都用泥巴堵严实,生怕再有这些玩意儿在自己被褥里絮窝。可怜韩耀仅有的一床被子,就这么进了炉洞里烧成灰,晚上只能敞着睡张杨的褥子,张杨则把棉被折成两层,钻在里头睡觉。

在省城又过了这些天,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萧瑟之风悄然而至,已是天高云淡的深秋。

“那还能有假么。”苏城还跟张杨开玩笑道:“等我们结婚,你一定得封个大红包,要是随礼不够,我一杯酒都不让你喝。”

老头笑着端详张杨,又不着痕迹的别开视线,从布口袋里端出铁饭盒打开,顿时饭菜的香气洋溢在小屋的每一个角落里。他拍拍傍边的椅子道:“吃吧,老陈家你姨给做的,可香了。”

苏城跟他们打过招呼,而后边走进一楼拐角里一间屋子,“陈叔。”

而且老韩家活不起的还不是人,是心。

韩耀没注意到张杨的表情,摸黑搬走倚在墙角的一块大木头板子,露出隐藏的一截嵌在墙壁里的大水泥管洞。

他道:“城南工地七点之前肯定放工了,你坐三轮来也就将吧着能赶上,谁知道你还走着来了,可真够有能耐的你。”

小伙子没真的伸手去捏,不置可否道:“嗯嗯,其实也挺壮实,真挺壮的。”

到底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没上成大专心里堵着一口气,就头脑简单的想着要扬眉吐出去,要努力挣钱好有出息,却根本没考虑过咋样能有出息。再者父母都是农民,也没嘱咐什么有用的,孩子说要去省城闯荡,俩人便觉得张杨在心里都想好了谱,那就攒钱让他来呗,能闯出一片天固然好,不行还能回家种地,权当去城里长见识。

张杨翻出扑克兴致勃勃洗开:“贴年糕。”

韩耀:“……”

韩耀想就不明白了,张杨咋地就这么喜欢贴年糕?俩人在家的时候都忙,早出晚归,回来还有电视广播,可就是这样张杨得空了还拽着韩耀不放,非得贴年糕,到后来愈演愈烈,居然学会赌博了,跟韩耀玩儿带钱的,一回五块,比打麻将推牌九还上瘾。

这么从夏天到秋后,院里架的石板桌子上都划出了印,都是张杨收牌时太激动用手抠的。每次玩够了小孩儿能高兴好几天,韩耀就十分痛苦,因为他不管输赢,在葡萄藤底下坐着就招惹一身蚊子包,痛苦不堪不说,还特浪费牙膏。

幸好年三十儿这场贴年糕惨剧最终被客观因素无情的制止了。张杨刚把牌分成两摞,外面黑漆大门就嘎吱一声被推开。

这动静让张杨瞬间垮了肩膀,沮丧的把牌一扔,“完了,今天再别想消停了。”

韩耀抬眼瞥见窗外三个人影,心下了然,缓声安慰小孩儿:“来客人了,接待去吧,哥在厨房听着,完事儿再陪你玩儿。”

张杨撇嘴冷哼:“没时候完事儿,我等会儿还得去旁边屯子,怎么着也得半黑天能回来。”

韩耀揉揉张杨的脑袋,以一种与语气不符的非常欢快的姿势把扑克牌整摞甩到墙角,掐起桃酥去厨房。

张母也听见门外的动静,她得腾出时间招待,熬汤的活儿就落到韩耀身上。

果不其然,正如张杨所说得,接下来一整天他都再没消停过。

先来拜年的是二姨家的仨闺女。张杨换上毛衣,把冻柿子冻梨和干果都推到炕里,大步迈出去把她们引到西屋。张母也过去说话,还得装得热络,结果一聊就是俩小时。紧接着二舅家的闺女和儿子也来了,这些人凑在一块,磨磨唧唧又是俩小时。

张母是长姐,所以弟妹家孩子要先来拜年,然后张杨再跟着他们一同到屯子东边的大舅家拜年,最后去祈盘一队,给二姨二舅问好。老姨家在很远的另一个屯子,约定俗成的等正月十五老姨一家来送灯再见面送礼。

张家心里从来不待见二姨和二舅,以前为啥张家要从一对搬到二队,不就是因为这两家人作为张母的亲弟妹,却和外人一起欺负他们老张家,让张母寒心了。这些事张杨还清清楚楚记得,他小时候是怎么被所谓的二姨二舅挤兑的

,怎么和这些兄弟姐妹干架的。所以,作为晚辈,年礼要送,只是还跟往年一样,张母随便从地窖拿出两箱水果搬去就行了。他们两家挑不着,也没脸挑,因为他们的孩子可都是空手来的。

晌午出家门,张杨脚不沾地,忙忙活活去祈盘一队拜年送礼,中途遇见屯里好些认识人,都热络的凑上来说话。到底张家大小伙子在省城呆了两年,屯子有眼睛都看着张杨的变化,羡慕嫉妒好奇,总之要上来打听个够,打听到身临其境还过瘾。于是张杨额外寒暄一阵子,说的口干舌燥也不放走,反倒引得二姨和二舅家的在一旁酸言酸语的嘀咕。

在二姨和二舅家拜了年,张杨没拿给大舅的年礼,这得以后单独送过去,不然让那些姐妹儿兄弟看见必然得挑理。他气喘吁吁又跑去村东头跟大舅招呼一声。

大舅对张杨也偏爱,知道他肯定得单独一趟,特意准备了饭菜,留他在家吃一口,张杨也终于见识了抹面粉描黑眉毛的大舅姆,倒真是个精神不好的,好在看起来不疯癫,拿到裙子和衬衫就猫在堂屋墙角转圈去了。对于这件事,大舅很淡然,相亲后也是他先点头同意的。大舅说:“这样其实挺好,是个媳妇儿,是个伴,也不怎么用我操心。”

舅甥俩谈了很久,张杨得知,这女人和大舅在一起之后情况好转不少。刚来那时整日只知道扯着人问她好看不,现在已经记得怎么做饭了,也不闹腾,偶尔清醒还会帮大舅洗衣服,跟他好好说一会儿话。对于这场婚姻,张杨没有干涉也没有评价,这是大舅自己的选择,他只盼着大舅过得好就行。

韩耀在灶台前帮张母搅和了半天大锅,俩人还闲扯了挺长时间,而后张母剁完排骨,接过他手里的大勺让他进屋睡一会儿,说晚上守岁,去外面儿放鞭炮该困了。韩耀应声去东屋打盹,跟在家一样沾枕就呼噜呼噜的着了。

这一场午觉睡了仨小时,睡醒时天色已转暗,东屋静悄悄,只有厨房传来的柴火噼啪声和张母一刀刀切皮冻的声音。

韩耀四下看了看,没找见张杨,翻身下地穿上外套,跟张母打过招呼就推门出屋,自己个儿沿着印满“喝药不夺瓶,上吊就给绳”的计划生育标语的土墙,晃晃悠悠地往村口去了。

黄昏是听响闹年的时段,门外聚集着等待时辰放炮的老少乡亲,都在偷偷打量这个从来没见过的大小伙子。农村人不认生也怕生,都不敢上前搭话,只聚在一起小声猜测,这是谁家来的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