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答了几句,法堂便明白过来。也不顾那大天白日,办公室里便与她解带脱衣,直至身上一丝不挂。法堂看着白净丰腴的女人身子,只觉像是他刮净的肥猪,搁在肉案之上,任他剖胸卸件地摆置。这两人,你是那撂荒不播的凹地,他是那久旱乏雨的禾株。适逢佳媾,甚是相得益欢。一张小床倒塌半边,两副身板汗湿一双。完事之后,海誓山盟一番,又将日后的计划打算,谋划得仔仔细细。芙能先回。这正是:

也许那水花说得过于玄乎,但此中情景,大致是有的。说也是,季工作组放走张法师,不论心底允是不允,情面上倒真允了。这样说也许人还糊涂,但人哪里知晓,那季工作组幼时放羊的一番奇遇,张法师又许诺说他,成人之后官至七品的话,心头立刻充实起来,行为甚是张狂,自此不再以一个放羊娃自居,凡事总心胜一码,强人一头。当兵之后,从班长到连长,又从连长到副营长,一路顺风,嘴上尽管说是党和上级的关怀和培养,心底里却明白,自己全凭着这句话的撑持。细想一下,这辈子走南闯北,和多少聪明能干之人一起工作,你争我夺,抢功争赏,但最终都是自己升官晋级,得了彩头,顺当得自己都觉着蹊跷。更别说美国鬼子的那颗炮弹,下来后一坑四人死了三人,自己侥幸活了下来,这等奇事,不能不说与张法师相遇有关。如今放他,不说那迷信不迷信,依情依理,也是以恩报恩的聪明举动。季工作组此时此刻倘若仍然执迷,没有那一丁点的灵窍之气,那的确也没有他季世虎的过去与今日了,你说得是?

“芙能,你是我邓家的恩人!芙能,我儿有柱下头不成,这我早就知道。娶你进门的时候,我心里虽有此意,但我仍希望有个奇迹。熬过了这一年,不见你有情况,这我才亲自动势,给我邓家传个血脉。你若不允,邓家到此便灭门了。你若允了,这家里的大小物件,无论是啥,都归你了。咱屋的银钱有的是,你点上个头,我给你当即便取来,由你随便使唤。我邓连山一世为人正直清干,今夜在你身上犯下了这伤天害理五雷轰顶的弥天大罪,都是为这。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邓连山几辈人吃苦操劳得来的田产银元,落到旁姓之人手里。芙能,你看我也该咋?咱屋这事说来话长,你老爷是个穷汉,靠上街卖蒸馍攒钱,带着一家人吃麸皮。你爷碎娃时,偷吃一个蒸馍,被你老爷打得死去活来。你爷长大成人,接着你老爷手,买了十二亩地,打下的粮食不舍得吃,没出麦场,就卖给长安贩卖粮食的。一家人靠吃萝卜菜过日子。到后来,你爷死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要我育个后人,不能到有柱这一茬子,便将香火熄下,我听你爷的话,自己省吃俭用,接济贫困,积德行善。心心念念指望有柱他妈给我再育上一个后人,而她不争气,到死没给我育下。我四五十岁的人了,为这把心操扎了,没有了主意。思来想去,看来也就这一条路了。有柱娃虽然无能,对人却没啥坏心眼子。你和他守住咱家这份家业,几辈子吃喝不尽。有你享的福哩。你心里允是不允,你说句话。我想,你一旦有娃,来日你和有柱也有个期头,老了也有个靠头。做大的再不敢存这份瞎瞎心思,此事就在咱屋里了结。芙能好娃,你是我连山的恩人,你说句话,我这厢磕头求你了。”

同是这天夜里,在大害家窑里,大害与朝奉等人,直谝到下半夜的三点来钟。送走朝奉几人,这时方觉着一身的困倦。步行一天的路,也不说依照矿上的习惯,洗脸洗脚,被子拉开便就睡了。这夜魂随故里,睡得十分实在。快到天亮,只觉得一女人推门进窑,他赶忙迎上去,让到炕头坐好。先是辨认几番,自道想不起来。再细看,却是自家的亲妈。嗨,说像便越发是了。他心头一酸,即要把那多年的痛苦,哭将出来。妈向他摆摆手,似乎在对他说:“甭哭甭哭,你哭出声,你妈便走了。”他强忍住声气。妈携着他手,情形如同幼时,出了院子,走啊走,走到村头的大梁上头停住。这时候,日头升了起来,妈满面惜怜地看着他,他更是哭得嗨嗨汰汰。往妈怀里趁,妈推他了一把,他一跌,滑到虚处,身子闪空,连声惊呼着醒过来。

,两条腿捐了进去,成了直骨桩桩的一件废物,终日戳在炕角,拉屎尿尿都得人去服侍,落得好不可怜。张法师从此来来去去,更是毫无顾忌。此情形村人皆心里明白,但在生活艰难份儿上,并不觉着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吕连长直撅撅地立着,大声说是,然后咧着嘴笑。随同的民兵也都兴高采烈,自觉着浑身释然。能受到季工作组亲自表扬和指挥,那自然是非同一般的了。然此时此刻,张法师已回到黑烂家的炕上,搂着黑烂的烟锅吸烟,哪晓得吕连长等人已给他布下了天罗地网。

走来。父亲听见,知晓是谁,忙放下汤碗,跌跌撞撞出门迎接,口口声声喊着张师,让到屋里,板凳上坐好。

芙能姓郑,是鄢崮村疯子有柱的女人,也是那雷娃的生身母亲。邓连山被政府绳之以法后,她改嫁到镇上,给收购站的法堂做了婆娘。此女人性情刚烈,行事又与凡人不同。村里人没不佩服她的。她做女子的时候,在娘家郑家洼的时候,那些已被生活确切证实善于生儿育女的老人,坐在槐树底下,冲着她的脊背,像夸赞牲口那样评说她道:“啊呀,好胚瓜,好胚瓜,你看她那后头(臀),足有尺八宽。”“大腿根子你试匝,说不定比咱这些外圈人(男人)腰还粗!”“你看她那胳膊,像是棒槌。”“圆咕噜噜的眼睛,还是花眼。脸大得像盘盘,辫粗得像井绳。”……她的确属于那种——即被那些急于传宗接代的男人一眼看去,立刻便会点头首肯的那种女人。

季工作组一看这般隆重,嘴上便说:“太麻烦了。”吕连长喜笑颜开,道:“有你这样的贵客登门,样样再多,也唯恐不够哩!”说着,竟先忙不迭地斟了盅酒,要季工作组喝。季工作组连连摇头说:“我不逗那,不会。”叶支书从旁劝说:“看你说的,南征北战了几十年不会喝酒,有谁信哩!”季工作组连连摆手:“真的不会。”吕连长说:“不会还不会学嘛。列宁说,学习学习再学习。多学习学习不就会了?”季工作组一听这话,只好接过杯子,极不熟练地端着,放嘴边,分几口,学习着嘬了下去。

“此事不行,季工作组知道了咋办?”黑女大说:“咱们私下做,就你我晓得。再要不做,妖孽生事,老辈人指你后脊梁哩!”海堂想了想,说:“好,要防顾点,悄悄办。”黑女大说:“能成。不经人家法师务治,人看着心里总是怯怕。”黑女大回过头来,叫黑女去给那东沟法师捎话。

早先二十年,这家人还曾是鄢崮村的堂皇人家。雷娃他爷,邓连山手里,地有一百多亩,饷元有几瓦瓮。邓连山也是虎虎势势的一条大汉,虽说是地主,但为人却敦厚,极讲诚信,接济穷困,也不图他人回报。全然凭着几十年的苦力和节俭,挣下了一份家业。更何况那年月

季工作组脑子搜索了片刻,回过脸,望着窑顶。又低头,见她一只白嫩的手指,抠着炕头的席篦子,其相甚悄闲无聊。想起叶支书汇报工作时说的,这村里有几个屋里人(婆娘),从没有说是正正规规下地干活。看她的面情模样,似乎就这类人。遂诈她道:“听群众反映,说你一年四季很少参加集体劳动。”女人一听这话,扬起头来,登时眼睛红了,愤然说道:“人都胡传,他们咋就晓得我一年四季不参加劳动?要不是这鬼病缠着我,我不愿意参加劳动拿工分,是嫌工分咬手咋哩?”季工作组平静问她:“啥病?”女人背过脸,看着墙上的主席像说:“类风湿病。请了一拉拉的医生,中药吃了几笸箩,就没有个见好的趋势。”季工作组说:“毛主席关于病这东西,有非常精确的论述,他说,病这东西,全在乎个心劲。心劲散了,即就是吃的人参,也不见得能有什么起色。毛主席开出了一个方子,是要靠运动。一运动,血脉一活通,病自然就消除了。”女人点头,说:“这话在理。而我不也是的,这半年来,我从没说是好好歇过,田头扔下锄把,灶头拿起勺把,从天明忙到天黑。”季工作组说:“你来啥事?”女人这方说道:“昨黑里我娃他大说起你,说你如何的精明如何的本事如何的口才。我说你还是自家屋的亲戚。娃他大起初不信,说咱祖宗坟头上就没这风水,还能有这么大的官做亲戚?我给他细细一说,他才信了,但还不确实。我说你试看,人来便知。娃他大说,即是自家屋的亲戚,那就连同自家人一样。你忙拾掇一下,叫到咱屋里来,吃顿饭,也是咱的一片心意。我说,人家季工作组是国家干部,不知会不会嫌弃咱屋这穷堂灶舍的。娃他大说,这你放心,季工作组最体贴疾苦不过。我说,我明个去请。这不,今日个,请你来了,只盼你甭嫌弃。”季工作组说:“嫌弃倒不嫌弃,只要是贫下中农家庭,都可以去,没有说厚此薄彼的。但党的政策在那里放着,一再要求要六亲不认。不过,像你说的这情况,吃顿饭,拉拉家常,自是人之常情。”富堂女人抬脸一笑,说:“那好,今黑我收拾彻业(齐备),到时候叫娃他大再来请你过去。”这季工作组竟不多想,点头应允下来,一双眼睛盯着那婆娘,看着她立起,走了出门,又抬高嗓门补充一句道:“我不送了。”女人外头回话:“不送不送。”季工作组心想,这真是:贫居闹市无人问,富住深山有远亲。

季工作组说:“你细想一下,过去你见他干过什么坏事没有?”黑女大低头沉吟了下,道:“没见,就一次,我在埝盘地里割草,他在柿树底下,跟在我尻子后头,拉开嗓子地念书,把人聒得没法子。我还心想,杨师这人,这是咋了,专一扰我哩。”季工作组连忙追问:“读的是什么东西,你听清了没?”

铁腿想了一想,有了主意,说:“也好,你且驽(立)在这里。由我给你取些吃的。”说罢,回头从厨房取了几片干馍,递那女人,看她咋么食用。常人是不大晓得,这狐狸精一常是不食素的。铁腿老汉给她取馍倒不是说被她迷惑,而是有心试探于她。只见那女人接过干馍,在口边咯嘣两下,便不说再嚼食。铁腿老汉这方明白三分,手提球棒,极力催女人尽快食用。

“得是?你认识我,我咋就不晓得?”那女子窃笑,回道:“你是方圆几十里人人知名的大秀才,我咋能不认得你?你头些年写的诗,我至今还

?到咱村来喝西北风哩!”

《骚土》也化解了雅和俗的对立。它同时兼具这两者:既是大雅的,又是大俗的。将民间底层之俗,上升为殿堂之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