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归气,终究是敢怒不敢言,她连妍妃都能扳倒,就不说他这个没有任何权势的御医了,悻悻磕了个头,咬牙起身,低头弯腰快速行至殿外,还不忘瞪黎子何一眼,想想遭殃的也不止自己一人,上次黎子何不是被她无缘无故抽了三鞭么?

云唤乃先皇亲弟弟,也就是云晋言的叔叔,按例本该封王,坐享锦衣玉食,偏偏他生性好战,不喜宫中安逸,许多年前她只见过几次而已,因为朝廷安定,他又甚少回宫,若不是沈墨提起,她也未想起还有这么个人存在。

“的确。”黎子何轻笑,郑颖当年是她爹的门生之一,这个人,初时老实本分,恪守礼教,出身平民,毫不出挑,为官亦是由下至上,低调规矩,季宁正是看中他的本分,才扶持他平步青云,若他老奸巨猾,恐怕也坐不上这丞相之位。只是她爹也有看走眼的时候,郑颖人不聪明,可那贪心,却是在做了丞相之后毕显无疑。

那一夜月光尤其透亮,洒在雪地上幽亮亮的莹白色,小梧趴在窗前,看了看因为寒冷缩在一起的乞丐们,叹口气道:“日后若我有大把银子,一定要让这宅子里的乞丐一人一份!”

黎子何轻叹一口气,闷声问道:“你说,我以打压顾家为切入点,是不是错了?”

阴风瑟瑟飘过,带出冷宫之中的猖狂大笑:“我没错,我没错!要错就错在不知自己身为棋子,错在轻易说爱,错在轻易信人,错在急功近利……哈哈,帝王之爱,你们去争,你们去抢……我在这里守着你们一个个的进来……”

解毒地点仍是在龙旋宫,云晋言见他进门行礼,只是淡淡瞟了一眼,唤他起身便自行往里间走。

“让黎医童见笑了。”妍妃僵着脸扯出一个笑容,疲累叹口气,又对小橘道:“你把事情始末再说一次!看黎医童是否还有转圜的法子。”

第二十九章病症

黎子何打了一盆水,将手浸泡其中,暖意顺着指尖渗入身体,却无法直达心底。

温和的声音,轻柔地将黎子何拉出泥潭,她蓦地睁眼,眼前尽是一片雪白,白色的衣,白色的皮肤白色的唇,甚至那一头黑发,在阳光反射下都发着白光,轻轻飘起,勾勒出男子唇角温和的笑意,只有那双眸子,黑得干净彻底,看清黎子何的瞬间一抹惊诧一抹黯然一闪而过。

第二十六章真相

黎子何只当没看到郑颖愠怒的脸,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随即娓娓道来:“万安二年,旭阳洪涝,捐赠白银一百两;万安三年,建夷洲,捐赠白银五百两;同年,通泸河,捐赠白银三百两;这些出账,子何便不多说,晚生觉得重要的是随后的入账,万安六年,北部雪灾,入账……”

冯宗英端着饭菜入门时便看到黎子何好似扔在昏睡,放下饭菜便上前欲要查看黎子何的伤,却见他全身衣着整齐,伤口也不见渗血,该是经过处理,狐疑地瞅了他一眼,尝试着叫道:“黎子何。”

沈墨垂眸,低声道:“这伤口,需要清理。”

“哦?银儿变乖了?”黎子何轻笑,不知她又在耍什么把戏。

云晋言蓦地呆住,慢慢伸出手,轻抚三字,在“晋言”二字上顿住。

黎子何忙抽回思绪,作揖领命,跟上云晋言的脚步。

黎子何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打起精神,躲过冯宗英欲要扶他的手,站起身道:“奴才无事,谢娘娘关心!”

云晋言沉默良久,不知是信也不信,又开口问道:“写字也是沈墨教你的?”

沈银银说着,从腰间取下记录秀女姓名籍贯的腰牌,上面果然工整写着裴银银三个字。

沈银银一见没了刚刚的压抑,又能和师兄一起,眉开眼笑地扯住黎子何道:“师兄,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

“你想作甚?”听到黎子何的脚步声,沈墨回头,见她步履匆匆,举手投足间还泛着些许烦闷,开口叫住她。

“奴……奴才在。”角落里一名太监唯唯诺诺地回答,一边跪着快速钻出人群,脑袋沉沉扣在地上,因为恐惧而浑身发抖。

姚妃一挥手,李御医连忙起身,朝黎子何使个眼色,示意她跟上。

说着便故作亲密地张开双臂抱了过来,黎子何仍是一个侧身躲过,看到郑韩君身后的人,脸色一变,沉声道:“郑公子,多日不见。”

见冯宗英甩袖离去,黎子何关上门,垂首往掌药处去,脑中泛腾不休,尽是刚刚那男子最后一句话:“当年搜集季府谋逆的证据,听说姚妃立了大功……”

“胡说!这些东西都是太医院直接发送,还能错了你不成?”李御医盯着黎子何,边说边拾着台阶走下来。

这三年黎子何几乎看遍了沈墨的藏书,沈墨也是不遗余力地教她,只是真正看起病来……

黎子何一进屋就看到左侧里间摆了许多桌子,应该是供学生学习的地方,右侧则是床和担架,不出意外是供学生看病实习的地方。

黎子何沉吟片刻,抬起头,坚定道:“太医院。”

“那我呢?”沈银银连忙放下碗筷问道。

“心知肚明!没教养的丫头!”少年鄙视地瞥了一眼沈银银,再一扭头,不看她了。

“公子若还是不信,可随我去住处打听……”

季黎决绝迈出步子,容不得她再拖延片刻,季府一门的命运,皆在她手中。

暮翩梧轻笑,点头。

“你不想他与顾卫权起争执?”若郑颖息事宁人,照顾卫权的性子,怕是不会追究到底。

“不。”暮翩梧肯定回答,道:“此事我只能劝和,郑颖的劣势太过明显,劝争,只会让他怀疑我的用心。要激化他与顾卫权的矛盾,此事只能是个导火索,如今他越是退让,心中闷气愈盛,若是顾卫权再欺他一步,郑颖必定再稳不住,欲要反击。”

暮翩梧对着冬日几近透明的阳光,浅浅一笑:“气极反咬,那一口,才咬得够狠够重。”

黎子何只觉得被他的笑容刺到,心中猛地一沉。暮翩梧说得对,人总是要变的,他不再是往日那个心思单纯的小梧,受尽磨难的蜕变,她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才是,可生生看着曾经干净的眸逐渐混沌,好似看到一朵极美的花在眼前被人摧毁,想要保护而无能为力的无奈,还有不可磨灭的歉疚。

“黎儿,我们先找机会除去顾家可好?”良久的沉默之后,暮翩梧突然开声。

黎子何抬头对上他的眼,未反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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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问话已经出口:“为何?”尽管这一想法与她不谋而合,可他要对付的,不是郑颖么?他眼中闪烁的,是从未见过的兴奋,甚至掺着一丝血光,令人心惊……

“让人从顶峰跌落,才跌得更惨更疼。”暮翩梧好似在说一句极普通的话,带着笑意随口回答。

黎子何蹲下身子,握住他的双手,仰面认真看入他的眼,道:“暮翩梧,这件事你不管可好?不管顾卫权先倒台还是郑颖先被除掉,你在丞相府里好好保护自己便好,其他无需操心,你信我,无论如何,一定让郑颖罪有应得!”

暮翩梧抬手欲要轻轻抚上黎子何的脸,眸中雾气渐渐散开,眸光却突地一暗,手上动作戛然而止,停在半空的手指动了动,最终缩回来,从袖间抽出一条帕子,轻轻擦着黎子何的脸,笑道:“脸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灰尘……”

“暮翩梧,答应我可好?”黎子何拿下暮翩梧手里的帕子,咬住话头不肯放。

暮翩梧举起的手臂有些僵硬地放下,垂下眼睑,暗芒从眸中滑过,再抬眸,已是一片清明,固执道:“有些仇,要亲手来报,方才解恨。”

黎子何无言以对,无法说服自己的事情,她没有立场去说服别人。静静收拾好东西,开门出去,身后暮翩梧说的话突地让她脚步一顿。

“那沈墨……你小心为妙……”

黎子何回头,不语,看着暮翩梧想要一个解释。

暮翩梧轻叹一口气道:“每每提及此人,郑颖便言语支吾,我只是提醒你,防人之心不可无。”

黎子何仍是不语,转身,快步离开。

郑颖抢虐娈童一事,皇上派人去丞相府查过一番,毫无所获,再者,权贵家中有几个娈童,实属正常,此事便随着冬至的来临不了了之。